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生命清单 作者:洛里·斯皮尔曼 内容简介 母亲的突然离世,使布雷特的人生一夕巨变。母亲将所有财产分给了哥哥及嫂嫂,留给布雷特的仅是一纸清单。只有在一年内实现清单上的所有梦想,她才能获得遗产。 那是布雷特14岁时写下的梦想, 其中10项尚未完成 生一个小孩,或者两个? 不会吧。 做个很棒的老师? 放弃百万年薪,在教室里跟小屁孩鬼混! 养一匹马? 公寓不适合养大型宠物! 与老爸重修旧好? 他七年前就去世了! 坠入爱河? 男友安德鲁看似完美,却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住在宽敞阳光的独栋阁楼,男友如男模,拥有百万年薪的布雷特,在一连串的谎言与背叛之后,被迫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她该如何在有限的一年之中,重拾儿时梦想,寻找自我与真爱? Chapter 1 葬礼午宴让我搞砸了 餐厅里传出隐隐的嗡鸣声,顺着胡桃木楼梯袭来,久久回荡。我用颤抖的双手,将门锁在身后。我的世界一片死寂。我把头靠在门上,深吸一口气。房间仍然弥漫着她的味道——“哈德良之水”和羊奶皂。我爬上她的铁床,只听得咯吱作响,这咯吱声与花园里叮当的钟琴声像她告诉我她爱我的温柔耳语一样,给我一种安全感。她和爸爸一起睡在这张床上时,我常常跑来,说自己肚子痛,或是抱怨床下有怪物。妈妈每次都拉住我,抱着我,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在我耳边悄声说:“会有另一片天空的,我的宝贝,要耐心等待。”等第二天醒来,我总会见到缕缕阳光,如琥珀色的缎带,洒在我的蕾丝窗帘上。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奇迹。 我踢掉新买的黑色高跟鞋,轻轻蹭着双脚,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靠在鹅黄色佩斯利印花枕头上。我决定留下这张床。不管还有谁想要,它都是属于我的。除此之外,我一定还会想念这座漂亮的褐色砂石古旧建筑。“她和你外婆一样结实。”妈妈总是这么评价这个家。但对我来说,任何房屋,任何人都不像我的妈妈、外婆的女儿——伊丽莎白·博林格那样令我踏实。 这时,我想到一件事。我擦掉眼泪,从床上跳起来。她把它藏在这里了,我知道她一定会这样做。可到底藏在哪儿了呢?我猛然打开衣柜的门,在时髦套装和连衣裙后摸索。我一拉架子上的真丝上衣,它们像剧院大幕一样拉开了。就是这里,它静静地躺在鞋架中,像婴儿躺在摇篮里一样。过去的四个月里,这瓶克鲁格香槟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的衣柜中。 当我握住酒瓶时,心里一下子充满了负罪感。香槟是妈妈的,不是我的。第一次就医回家的途中,妈妈奢侈地买了这瓶高级香槟。一到家她就把它藏了起来,以免和楼下那些普通酒弄混。这可是瓶象征着希望的香槟,她这样为自己的奢侈找借口。在每个疗程结束,她得到健康单时,我们就会打开这瓶香槟,庆祝生命之奇迹。 我用指尖划过银色箔片,紧咬嘴唇。我不能喝这瓶香槟,它是用来庆祝的,而不是给像我这样脆弱到无法撑过葬礼当天午宴的伤心女儿的。 这时,我突然发现,在香槟和一双小山羊皮拖鞋之间好像塞着什么东西。我伸出手,拿到了一本细长的红色笔记本——应该是本日记——上面绑着一条褪了色的黄色丝带。皮质封面脆生生的,有些风化。在一张心形的礼物标签上写着:“致布雷特:当你觉得自己足够强大时,再来看这本日记。今天,亲爱的,为我们两人举杯。我们曾是多好的二人组啊!爱你的妈妈。” 我用指尖划过她的字迹,谁也想不到她这样一个美人,写出来的字竟然如此歪歪扭扭。我感到喉咙一阵干痛。虽然妈妈曾保证给我一个美好的人生,但她知道,总有一天,我需要他人的帮助。她为今天的我留下了她的香槟,为以后的我留下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留下了她内心的思索。 可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盯着日记本,恨不得马上阅读她的文字,只看一眼就好。当我拉开那条黄色丝带时,妈妈的形象浮现在我眼前。她摇着头,温柔地责备我的急躁。我扫了一眼字条,上面写着让我等自己更强大再看,我徘徊在妈妈的心愿和自我欲望之间左右为难。最后,我还是将日记本放到了一边。“为了你,我会等的。”我低声说着,在封皮上轻轻吻了一下。 胸腔里传出一阵呻吟,划破了寂静。我急忙捂住嘴巴,不让声音传出来,但已经太迟了。我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因为思念妈妈,我感觉到了疼痛的存在。失去她,我如何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在扮演女儿这个角色上已经入戏太深了。 我抓起那瓶香槟,把它放在膝盖之间,拔开软木塞。酒从瓶子里喷涌而出,打翻了妈妈床头柜上的康泉片剂瓶。哦!她的抗呕吐剂!我趔趔趄趄来到床边,把三角形药片一颗颗捡起来放在手心,眼前再次浮现第一次给妈妈拿药的情景。那时,她刚刚做完第一次化疗。为了我,她总是扮演勇敢者。“我挺好的,真的。痛经比这难受多了。” 但那天晚上,呕吐如海啸般向她袭去。她吞掉了我给她的白色药片,后来又要了一片。我陪她躺在床上,药片仁慈地起了作用后,她才慢慢进入梦乡。就是在这张床上,我躺在她身旁,抱着她,轻抚她的头发,像她无数次对我做的那样。然而我陷入深深的绝望。我闭上眼睛,祈求上帝治好我的妈妈。 可上帝没听我的。 我把手里的药片倒回塑料药瓶,盖上盖子,放在床头柜边,这样她很容易就可以拿到。可是……不,妈妈已经不在了。她再也不用吃一片药了。我需要那瓶香槟。“敬你一杯,妈妈。”我低声说道,声音嘶哑,“做你的女儿,我感到非常骄傲。你知道的,对吗?” 很快,我就感觉天旋地转,但好在疼痛有所缓解。我把香槟放在地上,拉起鸭绒被盖在身上。清凉的被子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我明白,远离楼下的那群陌生人躺在这里,显得很颓废,但还是让我在被子里深埋一会儿吧。在下楼前,再多享受片刻宁静,多一分钟就好…… * * * 巨大的敲门声将我从恍惚中惊醒。我坐起身,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该死,葬礼午宴!我跳下床,冲向门口,却被地上的香槟瓶子绊倒了。 “哎哟!可恶!” “你还好吗,布雷特?”嫂子凯瑟琳在门口问我。还没等我回答,她就气喘吁吁地冲进屋,蹲在湿漉漉的地毯前,捡起了瓶子。“天哪!你打翻了一瓶1995年的罗曼尼钻石?” “我喝掉不少了。”我扑通一声坐在她旁边,用裙子的花边擦着这块东方地毯。 “我的天!布雷特,这瓶酒要七百多美元呢。” “哦,嗯。”我吃力地站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手表,可上面的数字一片模糊。“几点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色亚麻布裙子,说:“快两点了,已经上饭了。”她帮我把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后面。虽然我比她高了五英寸之多,可她仍然让我感觉自己像个邋邋遢遢的小孩。我甚至觉得她会舔舔手指,为我整理额前的乱发。“你看起来很憔悴,布雷特。”她一边说一边帮我把珍珠项链拉正,“妈妈肯定会对你说,虽然你很伤心,但你必须照顾好自己。” 才不是那样呢。妈妈会告诉我我看起来很漂亮,即便妆哭花了也同样漂亮。她会说湿漉漉的头发会让长长的赤褐色波浪更漂亮,不会说我的头发像乱糟糟的鸡窝。她会说我红肿的眼睛像诗人的棕色眼睛一样深情。 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于是背过身去。妈妈走了之后,谁还能给我自信?我弯腰去捡那个空瓶子,可地面摇摇晃晃的,我没办法捡到它。哦,天哪!我是在旋风中心的一只帆船上吗!我抓住床架,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等待暴风雨的平息。凯瑟琳转过头,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轻轻敲着自己的下嘴唇,看着我。“听着,亲爱的,待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端一盘吃的上来。” 别动个屁啊!这可是妈妈的午宴,我得下楼去。但是天旋地转,而且找不到鞋子了。我转着圈。我在找什么来着?光着脚摇摇晃晃来到门口,我才想起来:“好吧,鞋子。不管你们在哪儿,最好赶紧出来。”我蹲下向床底下摸索。 凯瑟琳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布雷特,别这样。你喝醉了。你还是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一会儿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我甩开她的手,“我不能错过今天。” “你可以的,你妈妈不想让你……” “啊,找到了。”我抓着我新买的黑色高跟鞋,想把脚塞进去。天哪,我的脚一小时就长了两个码!我顾不得脚丫子一半鞋里一半鞋外,竭尽全力来到走廊。尽管我张开双臂保持平衡,还是像一颗弹球一样从这边的墙撞到那边的墙。我听到凯瑟琳在身后叫着,声音很严厉,但还是听得出她压低了音量,在咬牙切齿地说:“布雷特!现在就给我停下来!” 如果她认为我会错过妈妈的葬礼午宴,那她简直是疯了。我还要向妈妈致敬呢。我美丽的、亲爱的妈妈…… 我已经走上楼梯了,依然使劲把肿胀的脚往这双芭比娃娃的高跟鞋里塞。下到楼梯一半的时候,我扭到了脚踝。 “哦!” 顷刻间,满屋子来向我妈妈致敬的客人都将目光投向我。女人们惊讶地用手捂着嘴,男人们喘着粗气冲过来接我。 我瘫倒在大厅上,黑色的裙子已经掀到了大腿根,还丢了一只鞋子。 * * * 碗碟相撞的叮当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擦掉嘴边的口水,坐了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我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原来我在妈妈的房间。很好,她会帮我拿一片阿司匹林过来。可起居室里人影憧憧,工人们进进出出,正把瓶瓶罐罐打包装进棕色的塑料箱子里。发生什么事了?猛然间,我像被棒球棍打了一下,差点叫出声来。我捂紧嘴巴,所有的疼痛、苦闷和悲伤再次袭来。 有人告诉我,和癌症的抗争是长痛不如短痛,可我觉得对那些病人家属来说并非如此。从妈妈被诊断患有癌症到她离开人世,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了,就像一场噩梦。我曾多少次地希望,等我哭着从噩梦中醒来就能长舒一口气。然而,多少次我从睡梦中醒来,已经忘记了这个悲剧,却又不得不再次想起,就像《土拨鼠之日》里的比尔·默里一样。生命中缺少了那个无条件爱我的人,我还会好起来吗?想起妈妈的时候,我怎能不心痛? 我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想起在楼梯上丢脸的惨状,想死的心都有了。 “喂,小懒蛋。”雪莉,我另一位嫂子朝我走来,抱着她三个月大的女儿艾玛。 “哦,天哪!”我抱怨着,用手捂着脸。“我真是个白痴啊!” “怎么会呢?你以为只有你才醉酒失态过吗?脚踝怎么样了?” 我把已经化得差不多的冰袋从脚踝上拿开,转了转脚踝。“会好的。”我摇摇头,“它会比我的心好得快得多。我怎么能对妈妈做那种事呢?”我把那包冰水混合物扔在地上,努力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从一到十,雪莉,我糟糕的程度有多严重?” 她拍拍我:“我告诉大家你太累了。他们都相信了。因为你看上去真的像是好几周没睡了。”她瞄了一眼手表,“抱歉,杰伊和我得要走了,已经七点多了。” 我望向大厅,我的哥哥杰伊正蹲在三岁的小特雷弗面前,把他的小胳膊塞进一件亮黄色的雨衣里,这让小特雷弗看起来像个迷你版的消防员。他清澈的蓝眼睛看到了我,尖声叫了起来。 “布奈特姑姑!” 我的心轻轻一颤,暗暗希望我的小侄子永远也学不会粗声说话。我来到他身边,拨弄着他的头发:“小伙子,最近怎么样?” 杰伊给特雷弗扣好领上的金属扣子,站了起来。“瞧,姑姑来了。”如果忽略哥哥酒窝上面的鱼尾纹,他更像一个二十六岁的大男孩,而不是三十六岁的壮汉。他用胳膊圈着我:“睡得不错?” “太对不起了。”我一边说一边擦掉眼睛下面的睫毛膏残渣。 他在我前额吻了一下:“别担心,我们都知道,对于妈妈的去世,你最难接受。” 在博林格家三兄妹中,只有我还是单身,因此最依赖妈妈。我的哥哥为我感到难过。 “我们都很伤心。”我试图否认这一点。 “但你是她的女儿。”大哥乔德说。他坐在大厅拐角处,瘦长的身体几乎被巨大的花水喷雾剂完全挡住了。杰伊把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全部向后梳,乔德的头却刮得干干净净,像个鸡蛋,加上他的无框眼镜,让他有一种现代艺术家的风范。乔德走到我身边,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你们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没有你,杰伊和我撑不过这段日子,尤其是最后这段时光。” 他说的没错。去年春天,妈妈被确诊患有卵巢癌的时候,是我安慰她,告诉她我们会一起同癌症抗争。是我在手术后照料她,是我在每次化疗后守候在她床边,是我一直坚持第二、第三种治疗方案。直到所有专家都认为她的状况不容乐观,她决定停止那折磨人的治疗时,也是我陪在她身边。 杰伊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蓝眼睛噙着泪花:“我们都会陪着你的。你知道的,对吗?”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舒洁纸巾。 雪莉拖着艾玛的婴儿车走进客厅,打破了我们的悲伤。她朝杰伊说:“亲爱的,能不能帮我拿着爸妈送过来的青锁龙?”她看看乔德,又看看我:“你们不想要的,对吧?” 乔德看着他怀里的盆景点点头,担心她没有看到,又补充了一句:“我这有了。” “拿走吧。”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有人在意一盆植物。 哥哥们和他们的妻子从妈妈的赤褐色砂石建筑走出去,慢慢融入到九月雾蒙蒙的夜晚中。我站在花梨木门边,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就像妈妈以前那样。最后一个走出房间的是凯瑟琳,她边走边将爱马仕围巾塞进麂皮夹克里。 “明天见。”她说着,嘟着小嘴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 我叹了口气。就像决定哪个植物归谁还不够搞笑一样,明天上午十点半,妈妈所有的资产将分配给她的儿女们,就像举办一场博林格家颁奖典礼。再过几小时,我会成为博林格美妆用品公司的总裁,凯瑟琳的老板——但无论做好哪一个,我都没有一点儿信心。 * * * 一晚的狂风暴雨散去,天空碧蓝如洗。这是个好兆头。坐在林肯高级房车的后座上,我盯着密歇根湖浪花朵朵的湖岸线,默默演练着等会儿要说的话—— 哦,我真是不敢当,这真是莫大的荣幸。我永远也无法替代妈妈,但我会尽最大努力,促进公司不断发展。 头很痛,我再一次后悔喝了那瓶该死的香槟。我在想什么?我感到恶心——而且不只是生理上的恶心。我怎么能对妈妈做那样的事呢?我又如何要求哥哥们信任我呢?我从包里掏出小粉盒往脸颊上拍粉。今天,我必须看起来干练而沉着——像个总裁的样子。我的哥哥们得知道,我能够管理好公司业务,即使我没能控制住喝酒。在三十四岁,从一个小小的广告部主管,到一家大公司的总裁,他们会为小妹妹感到骄傲吗?如果没有昨天那场灾难,我想会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除了在公司的股份,他们和我们的家族企业没有一点关系。雪莉是一个语言病理学家,也是一个忙碌的母亲。她根本不在乎谁管理她婆婆的公司。 我怕的是凯瑟琳。 她毕业于宾夕法尼亚沃顿商学院,还是1992年奥林匹克运动会美国花样游泳队队员。她有智慧,也具备不屈不挠的精神,同时还管理三家公司,她比我更有竞争优势。 在过去的十二年里,她一直都是博林格美妆公司的副总裁,妈妈的左膀右臂。如果没有凯瑟琳,博林格美妆现在应该还是一家不失兴旺却小小的家庭手工业公司。凯瑟琳从海外归来,说服妈妈拓展业务。在2002年年初,她得到消息,新一集奥普拉·温弗瑞的节目叫作“最爱经典”。于是在节目播出前二十一周,凯瑟琳不断把包装精美的博林格有机香皂和洗液送到哈珀工作室,另外附带有关我们这个提供天然环保产品公司的照片和资料。 果不其然,节目一经播出,我们的业务就空前繁荣起来。一夜之间,所有的水疗浴场和高端百货公司都开始引进博林格的产品。在节目播出后六个月,我们的生产总量翻了四番。三家大公司出大价钱想要收购公司,凯瑟琳说服妈妈不要卖。后来她在纽约、洛杉矶、达拉斯和迈阿密都开了分店。两年后,她又拓展了海外市场。虽然我很希望是我的市场营销手段好才使公司成为了市值百万美元的大企业,但是我不得不说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凯瑟琳·汉弗莱斯·博林格。 这是毋庸置疑的。凯瑟琳就是蜂后,而我作为广告部主管,一直是她忠诚的工蜂。但是几分钟后,我们将角色互换。我将成为凯瑟琳的老板——这种想法简直吓破我的胆了。 去年六月,妈妈开始进行折磨人的治疗,之后就很少出现在博林格美妆公司。那时,凯瑟琳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你得学习一下公司的具体细节,布雷特,这非常重要。”她坐在樱桃木写字台后面,双手交叉在胸前,“虽然我们都不愿意承认,但我们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改变。你必须准备好进入角色。” 她觉得我妈妈就要死了!她怎么能做这么坏的打算呢?但凯瑟琳是个现实主义者,而且她很少犯错。我不禁浑身发冷。 “妈妈过世后,她的股份自然归你所有。你毕竟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参与家族企业的唯一一个孩子。你作为她业务上的合伙人比别人时间都长。” 我的喉咙被什么卡住了。妈妈过去常常夸口说我还穿着纸尿裤的时候就开始在公司上班了。她把我绑在婴儿背包里,我们就出发了,把她的肥皂和洗液带给商店和农贸市场。 “而且作为最大的股东,”凯瑟琳继续说,“你将坐上她的位置,成为公司的总裁。” 在她冷静慎重的语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让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非常憎恶这一点。可即便如此,谁又能怪她呢?她那么有才气。而我——我不过碰巧是伊丽莎白的女儿罢了。 “我会帮你做准备的——我不是说你自己没有准备。”她打开电脑上的日历。“我们明天开始怎么样,早上八点整。”这根本不是和我商量,而是在命令我。 所以,每天早上,我会拉出一张椅子,坐在凯瑟琳旁边,听她向我解释海外业务往来、国际税法和公司的日常运转情况。她为我报名参加哈佛商学院为期一周的研讨会,让我了解最新的管理技巧,还为我报名参加在线的讲习班,补习从简化预算到员工关系等课程。虽然我不止一次感到不堪重负,但我一次都没想过要退出。我会很荣幸戴上妈妈曾经的王冠,只是我不希望嫂子每次帮我擦亮王冠的时候都心怀怨恨。 妈妈的司机把我放在伦道夫街二百号,我抬头凝视着芝加哥怡安中心的花岗岩钢筋结构。这座建筑里的办公室一定不得了。显然,妈妈的律师绝不是一般人物。我乘电梯到达三十二楼。十点半的时候,克莱尔,一位红发美女,将我带到米达先生的办公室。哥哥嫂子们已经在一张桃花心木矩形桌前就坐了。 “需要咖啡吗,博林格女士?”她问我,“还是来杯茶,或者一瓶矿泉水?” “不要,谢谢。”我在雪莉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环顾四周,我发现米达先生的办公室是古典与现代的完美融合,令人印象深刻。空间本身极具现代气息,到处是大理石和玻璃,而几块东方地毯和几件古董家具冲淡了这种气息,产生了一种令人宽慰的明朗感。 “这地方真不错。”我说。 “可不是嘛。”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凯瑟琳说,“我特别喜欢斯通建筑。” “我也是。这里的花岗岩都够开一个采石场了。” 她咯咯直笑,好像我是个弄巧成拙的小孩。“我说的是斯通,不是石头,爱德华·德雷尔·斯通的斯通。”她说,“他是个建筑师。” “哦,好吧。”还有什么这个女人不知道的吗? 但这并没有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凯瑟琳的智慧只是让我感到自己的无知,她的力量让我觉得自己很无力,她的能力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像减肥药对维多利亚·贝克汉姆一样无用。我很爱凯瑟琳,但这种爱被威胁感冲淡了——不知道是因为我的不安,还是因为凯瑟琳的傲慢。妈妈曾经说过,我拥有能够和凯瑟琳媲美的才智,自信却不及她的万分之一。然后她小声在我耳边说:“幸好如此。”这是我唯一一次听到妈妈说伟大的凯瑟琳的坏话,但就是这一句毫无保留的话给了我巨大的安慰。 “这座建筑最初是为美孚石油公司建造的,”她继续说,好像我很感兴趣一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九七三年的事。” 杰伊把椅子向后拉,脱离凯瑟琳的视线,夸张地做了个打哈欠的姿势。但是乔德似乎对妻子的侃侃而谈非常着迷。 “说得好,亲爱的。它是芝加哥第三高的建筑,”乔德边说边看看凯瑟琳,似乎在求得她的认同。虽然大哥是最杰出的年轻建筑师之一,但我感觉他也被他娶的这位气场强大的女人震慑住了。“只有川普大楼和威利斯塔比它高。” 凯瑟琳看看我:“威利斯塔。你知道吗?就是以前的西尔斯大厦。” “西尔斯大厦?”我抓耳挠腮,假装很困惑,“一家百货公司怎么会需要一座塔呢?” 坐在桌子对面的杰伊咧嘴笑了。但是凯瑟琳冲我眨眨眼睛,好像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接着她又继续给我们讲课。“那个地方地上有八十三层,而且……” 门打开了,建筑冷知识比赛结束。一位头发凌乱的高个子男人冲进屋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岁。他用手理着黑发,正了正领带。“大家好。”他边说边走到桌子边,“我是布拉德·米达。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他绕着桌边走了一周,依次跟我们握手,我们边握手边做自我介绍。他看人的时候非常专注,让人有些不自在,但因为他的两颗门牙有些重叠,让他有一种真诚的孩子气,冲淡了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我不知道我的兄弟们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为什么妈妈要选这个年轻人,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做我们的律师,而不选多年来我们的家庭律师戈德布拉特先生? “我刚从市里另一头开完会回来,”米达边说边找到自己的座位,是在桌子的最前端,和我的位置呈对角线,“没想到这么晚才散会。” 他把马尼拉纸文件夹放在桌上。我瞟了一眼凯瑟琳,她已经摆好姿势准备用她的标准拍纸簿和钢笔做笔记,我一下子就畏缩了。为什么我没想到要做笔记呢?如果我连标准拍纸簿都不记得拿,怎么能管理好一家大公司呢? 米达先生清了清嗓子:“我为你们失去亲人感到悲痛。我非常喜欢伊丽莎白。我们五月份才认识,那时她刚刚被确诊患有癌症,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却觉得我们好像已经是多年的老友。昨天的午宴我没能全程参加,但我参加了葬礼。我愿意以朋友的身份参加葬礼,而不是律师。”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位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妈妈葬礼的律师,他们相识还不到十六个星期。我想起了我生命中的那位律师——我的男友安德鲁,他已经认识妈妈四年了,却最终没能抽出时间来参加昨天的午宴。我强忍着心中的疼痛。他毕竟正在参加一场审讯,而且他也抽时间参加了葬礼。 “总之,”米达先生接着说,“我很荣幸成为她的遗嘱执行人。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一小时以后,妈妈最喜欢的慈善机构的偿付能力大大提升,杰伊和乔德得到的钱财足以让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妈妈是怎么攒下这么多财富的啊? “布雷特·博林格要晚些时候继承遗产。”米达先生把眼镜摘下来,看着我,“这里加了个星号。等会儿我会跟你详细解释的。” “好的。”我说着,挠了挠头。为什么妈妈不让我今天继承遗产呢?可能在她留给我的那本红色日记里面有答案吧。我突然明白,我会得到整个公司,如今公司的市值上百万美元。但是谁知道在我的领导下公司会发展成什么样呢。我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 “接着是你妈妈的房子。”他把眼镜戴回去,在文件上找到要读的地方。“阿斯特街一百一十三号和所有房子里的物品,在未来十二个月内都应原封不动。在此期间,不得变卖或出租房子和其中的物品。我的儿女在房子里居住不得超过连续三十天。他们可以使用房间内的任何物品。” “真的假的?”乔德盯着米达先生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家,没必要留着她的房子。” 我觉得脸上发烧,低头鼓捣着手指头。显然,我哥哥觉得我和安德鲁住的房子有我一份。虽然三年前在安德鲁买下房子的时候,我就住在那里了,而且我投入的钱比他还要多,但是房产证上没有我的名字。从法律上说,那是他的房子。其实,我并不在意。我从来不像安德鲁那样在意钱财。 “哥,这是妈妈的遗嘱。”杰伊用他一贯的温柔语调说,“我们必须尊重她的愿望。” 乔德摇着头:“这简直是疯了。十二个月要缴多少税啊。更别说那座老古董的维修了。” 我摇着头。乔德继承了爸爸的脾气秉性——果决、实际、没有半点感情用事。他冷漠的性格有时很有帮助,比如上星期我们准备葬礼的时候。但是今天,我觉得他非常失礼。按照乔德的想法,他肯定会在妈妈的院子里插上“出售”的大牌子。然后很快就会有一辆大型垃圾装卸卡车停到车道上。而我们则会一个一个筛选妈妈的遗物,满腹心事地对每个东西说一次再见,对她生活的点点滴滴说再见。这对安德鲁来说太老土了,但我的另外一位哥哥,却能永远保留母亲所珍爱的东西。 我离开这里到西北部那年,妈妈在法院拍卖会上买下了这座摇摇欲坠的褐色砂石建筑。爸爸狠狠地责备了她,说她揽下这个巨大的工程简直是疯了。那时候,爸爸已经是她的前夫了。妈妈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在腐烂的天花板和难闻的地毯背后,她看到了一些神奇的东西。艰难的修缮工作持续了好几年,中间也曾有过自我否定,但最终她的远见和耐心占了上风。如今,这座位于人们梦寐以求的芝加哥黄金海岸边上的十九世纪建筑已经成为了一件展示品。我的妈妈,一个钢铁工人的女儿,过去常常开玩笑说她和路易斯·杰弗逊一样,从印第安纳州的家乡盖里“进了城”。我真希望爸爸能活得久一点,亲眼看看这座房子——还有这个女人——惊天动地的变化。我觉得一直以来,他都低估了妈妈的能力。 “你确定她立遗嘱的时候神志清醒吗?”乔德打断了我的思绪。 律师咧嘴一笑,笑中似乎含有阴谋:“哦,她非常清醒,没问题的。我向你保证,你妈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实上,我从没看过这样煞费苦心的计划。” “我们继续吧。”凯瑟琳说,她永远都是管理者,“我们私下再来处理房子。” 米达先生清了清嗓子。“好的,接下来要谈谈博林格美妆公司的处置。” 我的头嗡的一下,感到四双眼睛看向了我。昨天的场景浮现在我眼前,我顿时感到很慌乱。什么样的总裁会在她母亲的葬礼午宴上喝醉呢?我不配获此殊荣。但是现在为时已晚。就像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女演员一样,我尽量让表情保持平静。凯瑟琳拿着笔,一副时刻准备记录下业务上每个细节的样子。我最好适应这一点。不管我是她的下级还是上司,她都将在我今后的职业生涯中盯着我。 “我在博林格美妆公司的所有股份,以及总裁的位置,都将由我的——” 表现得自然一点,别看凯瑟琳。 “儿媳妇,凯瑟琳·汉弗莱斯·博林格继承。” 我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Chapter 2 我失去了该死的“奥斯卡金像奖” “搞什么?”我大声喊道。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该死的“奥斯卡金像奖”,而且让我害怕的是,我一点优雅的风度都没有。事实上,我公然表现出了我的愤怒。 米达透过玳瑁眼镜框的上缘看着我:“不好意思,你想让我再重复一遍吗?” “是……是的。”我结结巴巴地说,目光从一个家庭成员移到另外一个,希望他们能够支持我。杰伊的眼睛里充满同情,乔德根本不敢看我,只是在他的笔记本上胡乱涂画,下巴急躁地抽搐着。而凯瑟琳,她真的可以去当演员了,因为她脸上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毫无作假痕迹。 米达先生靠近我,谨慎地对我说,就好像我是他虚弱的老祖母一样。“你母亲的股份将归你的嫂子凯瑟琳所有。”他拿着官方文件给我看,“你们都会得到本文件的副本,但你现在就可以看看我这份。” 我皱了皱眉头,甩开他,尽我最大努力去呼吸。“不用了,谢谢。”我控制住了自己,“请继续吧,很抱歉。”我无精打采地倒在椅子里,紧咬着嘴唇避免它发抖。肯定是哪里出错了。我……我那么努力工作。我想让她为我骄傲。是凯瑟琳给我下的套吗?不,她不会那么残忍。 “接下来就是收尾工作,”他告诉我们,“还有一件事,我要和布雷特单独讨论。”他看着我:“你现在有时间吗?还是我们另约时间?” 我就像迷失在云里雾里,挣扎着想找到出去的路。“今天就好。”不知道是谁,用和我一样的声音说。 “哦,那就好。”他扫视着桌子周围大家的脸,问,“在我们结束前,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都清楚了。”乔德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就像一个囚犯出去放风一样。 凯瑟琳在翻看短信,杰伊冲到米达先生面前,表示感谢。杰伊也看了我一眼,但目光很快移开了。毫无疑问,他感到非常羞愧。我觉得恶心。和我最熟的就是雪莉了,她有着不羁的棕色卷发和温柔的灰色眼睛。她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即便是雪莉也不知道该对我说些什么。 我的哥哥嫂子们逐个跟米达先生握了手,而我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放学后被留了下来。他们一走,米达先生就关上了门。门关上后,屋子里异常安静,静得我都能听见血液流经太阳穴时的嗖嗖声。他回到桌子最前端的座位,和我正好构成一个直角。他的脸光滑黝黑,温柔棕色的眼睛和他硬朗的外表有些不协调。 “你还好吗?”他问我,好像真的想知道答案一样。要知道,我们是按小时付给他钱的。 “我很好。”我告诉他。又穷,又没妈,又丢了脸,但是很好。挺好的。“你妈妈担心今天对你来说很难熬。” “真的吗?”我苦笑着说,“她觉得遗嘱里没有我,会让我不高兴吗?”他拍拍我的手:“也不能这样说。” “我是她唯一的女儿,而我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没有。连一件象征性的家具都没有。我可是她女儿啊!该死!” 我把手从他手底下抽了出来,夹在大腿中间。我低下头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祖母绿戒指、劳力士手表和卡地亚三环手镯。我抬起头,看到米达先生可爱的脸上掠过一丝厌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很自私而且被宠坏了。你觉得我是因为钱或是权力才这样的。”我喉咙一阵紧绷,“其实是因为昨天我就想要她的床。就是这样。我只想要她古旧的……”我挠了挠喉咙,“床……这样我就能蜷缩在床上,感受她……” 令我惊恐的是,我开始哭泣。一开始小声啜泣,后来则变成了难听的号啕大哭。米达冲到他的办公桌前找纸巾。他递给我一包纸巾,拍拍我的后背。我努力镇定下来。“不好意思,”我嘶哑着声音说,“这一切对我来说……确实很难熬。” “我理解。”他脸上划过的阴影让我觉得他可能真的理解我。 我用纸巾蘸了蘸眼睛。深呼吸,再来一次。“好了。”我尽量保持平静,“你说你有些事要和我说?” 他从皮制公文包里掏出另外一个马尼拉纸文件夹,把它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伊丽莎白为你做了不同的打算。” 他打开文件夹,递给我一张泛黄的笔记本纸。我盯着它看了看。上面的褶皱告诉我,它曾经被团成一个小球。“这是什么?” “人生目标。”他告诉我,“你的人生目标。” 过了好几秒钟,我才认出来,这确实是我的笔迹。我十四岁华丽的字迹。显然,我自己写了一份人生目标,虽然我对此毫无印象。在我写下的某些目标旁,我看到了妈妈的评论。 我的人生目标
[1]原文为法语。
“哈,”我扫了一眼清单,“亲尼克·尼克尔。做啦啦队队长。”我笑了,把清单推了回去:“挺好玩的。你从哪弄到的?” “伊丽莎白那里。她保存了很多年。” 我抬起头:“那……又怎么样?她把我原来写的人生目标留给我继承?就这样吗?” 米达先生没有笑:“嗯,差不多吧。” “怎么回事?” 他把椅子挪得离我更近了一些。“好吧,是这样。很多年以前,伊丽莎白从垃圾桶里捡到了这张清单。这些年来,你每达成一个目标,她就会帮你划掉。”他指着学习法语这一条,“看到了吗?” 在目标旁边,妈妈写道“太棒了”,还划掉了这个目标。“但是还有十个目标没完成呢。” “开玩笑吧,这跟我现在的目标截然不同。” 他摇摇头:“你妈妈觉得这些目标即便在今天也并不过时。” 我皱起眉头,想到她并不那么了解我而一阵心痛:“那她就错了。” “她希望你实现这些目标。” 我张大了嘴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我对他抖着那张纸,“这是我二十年前写的!我愿意尊重妈妈的意愿,但这和实现这些目标丝毫没有关系。” 他伸出手,像个交警一样:“哦,我只是个传话人。” 我深呼吸,点了点头,说:“对不起。”然后整个人陷到椅子里,摩挲着前额。“她到底在想什么?” 米达先生用拇指翻看着文件夹,从一个浅桃红色信封里面掏出一张白色信纸。我马上认了出来,那是她最喜欢的鹤牌文具。“伊丽莎白给你写了一封信,她让我为你大声朗读。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不能直接给你,是她坚持让我大声读出来的。”他咧嘴露出了自以为是的笑,“你识字的,对吗?” 我忍住没有笑。“听着,我根本不知道我妈妈在想什么。如果在今天以前,她叫你大声读给我听,我还会说她一定有她的原因。但今天,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她的确有她的原因。” 听到信封撕开的声音,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我强迫自己坐回去,把手紧紧贴在大腿上。 米达把他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清了清嗓子。 “亲爱的布雷特, “首先我得说,我为过去这四个月以来让你承受的一切感到非常抱歉。你就是我的顶梁柱,我的灵魂,我非常感谢你。我并不想离你而去。我们还有那么多生活要去享受,还留下了那么多的爱,不是吗?但是你很坚强,你会撑过去的,你甚至会更加出色,虽然你现在还不相信我所说的。我知道你今天非常伤心。那就伤心片刻吧。 “我真希望能陪你度过这段伤心的时光。我会把你揽入怀中,直到挤得你喘不过气来,就像你还是个小女孩时做的那样。或者我可以带你去吃大餐。我们会在德瑞克家找一张舒服的桌子,整个下午听你说你的恐惧和忧伤。抚摸你的手臂,让你知道我能感受到你的伤痛。” 米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厚重。他看了看我:“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臂,然后继续读信。 “现在,你的兄弟们收到了遗产,你却没有,你一定很困惑。我能想到当凯瑟琳得到那份工作,而你没有得到时,你一定很生气。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你更好。” 米达朝我笑了笑:“你妈妈很爱你。” “我知道。”我捂着颤抖的下巴低声说。 “大约二十年前的一天,我清理比弗利山庄你的90210号房间废纸篓时,发现了这个团成一团的小纸球。你知道我向来爱管闲事,于是我留下了它。你可以设想一下,当我打开它,发现你写了一份人生目标时,我有多兴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扔掉它,因为我觉得它很可爱。那天晚上我问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我大声说。 “你告诉我说,蠢货才相信梦想。你说你不相信梦想。我觉得这可能和你爸爸有关系。那天下午他本来应该接你去远足的,可是他一直都没来。” 我的心里一阵绞痛,这种疼痛凝聚成一种羞愧和愤怒。我咬着下嘴唇,紧紧闭上眼睛。那个叫爸爸的人对我失约多少次了?我已经数不清了。十几次之后我就应该学会适应了。但我太容易轻信别人了。我相信了查尔斯·博林格。就好像圣诞老人,只要我相信,我爸爸就一定会出现。 “你的人生目标深深地感动了我。有些很滑稽,比如第七条。但其他的很认真,很有同情心,比如第十二条:帮助穷人。你总是那么甘于奉献,布雷特,你是如此敏感,如此体贴入微。但是看到你还有那么多人生目标没有实现,我很伤心。” “我根本不想实现这些目标,妈妈。我变了。” “你当然变了。”米达读道。 我从他手里抢过信。“她真的这么说?” 他指着那一行:“就在这里。” 我胳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真不可思议。继续。” “你当然变了,但是亲爱的,我怕你放弃了你真正的志向。如今的你还有目标吗?” “我当然有。”我说,搜肠刮肚想找出哪怕一个目标,“今天之前,我想要经营博林格美妆公司。” “你从来都不适合走经商这条路。” 我还没来得及抓过信,米达先生歪向我这一边,指着那句话。 “哦,天哪!她好像在听我说话一样。” “这可能就是她希望我大声读给你听的原因吧,你们两个人可以相互对话。” 我用纸巾擦了擦眼睛:“她总是有敏锐的第六感。要是我有什么麻烦,我从来都不用告诉她。她就会告诉我怎么做。如果我想要说服她,她就会看着我说,布雷特,你别忘了,是我生了你。这世界上你唯一骗不了的人就是我。” “很好。”他说,“这样的关系千金难买。” 我再一次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伤:“你父母都还健在吗?” “他们都健在,现在住在尚佩恩。” 但他没说他们身体是否健康。我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些年来,我很后悔让你来博林格美妆公司上班……” “妈妈!太感谢你了!” “在那种环境中,你太过敏感了。你生来就是做老师的料。” “做老师?但是我讨厌教书啊!” “你从来没有真正尝试过。你在梅多代尔有一次糟糕的经历,还记得吗?” 我摇摇头:“哦,我记得了。那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年。” “当你跑来找我,满心焦虑,哭诉着你的失意,我就让你进了公司,把你安插在了广告部。我竭尽所能把痛苦和忧虑从你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消除。虽然我多年来坚持让你考教师证,但还是让你放弃了你真实的梦想。是我允许你待在一个舒适又高薪的职位上,既不能给你带来挑战,也不能让你兴奋起来。” “我喜欢我的工作。”我说。 “‘害怕改变让我们停滞不前’,这让我想到了你的人生目标。在布拉德继续读信的同时,请看看你这些目标。” 他把那张清单摆在我们面前,这一次我更认真地进行研读。 “在你原来写下的二十个目标中,我在希望你去追求的目标旁边画上了星号。我们可以从第一条开始:生一个小孩,或是两个。” 我抱怨道:“这简直是在发疯。” “我担心如果你的人生中没有孩子相伴,心中总会有挥之不去的阴影。虽然我认识很多没有孩子也很快乐的女人,但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你是我的小女孩,喜欢洋娃娃,等不及十二岁就想去照顾小孩子。你会把小猫托比裹在你的婴儿毯里,要是它挣扎着从摇椅里跑出来你就会号啕大哭。记得吗,亲爱的?” 我又哭又笑。米达先生又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喜欢孩子,但是……”我没办法继续想下去了,因为这会让我去责备安德鲁,但这不公平。不知道因为什么,眼泪一直不停地流,似乎没办法停下来。米达先生安静地等着,直到我终于指着信,让他继续读。 “你确定吗?”他问道,一只手放在我后背上。 我点点头,用纸巾压着鼻子。 他有些怀疑,但还是开始继续读信。 “让我们看看第二条。我希望你确实亲了尼克·尼克尔,而且我希望这让你很开心。” 我笑了:“的确是。” 米达冲我眨眨眼睛,和我一起看清单。 “接着来看看第六条,”他读道,“养一条狗。我觉得这是个很棒的想法!去找你的小狗吧,布雷特!” “一条狗?你怎么会觉得我想要一条狗呢?我连养条鱼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养狗了。”我看了看布拉德,“如果我没完成这些目标怎么办?” 他拿出一摞用橡皮筋绑着的浅桃红色信封:“你妈妈说你每完成一个目标就可以找我来拿一个信封。完成所有十个目标之后,你会得到这个。”他拿出一个上面写有“圆满结束”字样的信封。 “这个信封里是什么?” “你的遗产。” “哦,对。”我边说边揉着太阳穴,看着他问,“你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吗?” 他耸耸肩:“我猜这是重大的人生修正。” “修正?据我所知,我的人生就在刚刚被打得七零八落了!而我却要按照一个孩子的想法将它们拼凑回去?” “听着,如果今天你已经无法继续承受了,我们可以再另约时间。” 我努力站了起来。“我确实受不了了。我今天早上来这里的时候,以为我会成为博林格美妆公司的总裁。我想让妈妈为我骄傲,让公司的业务更上一层楼,”我的喉咙被什么卡住了, 我努力吞了吞口水,“而我现在却得去养一条狗?难以置信!”我眨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伸出手:“不好意思,米达先生,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我现在还难以接受。我们保持联系吧。” 我快要踏出门口时,米达冲到我旁边,抖着那张写着人生目标的纸条。“拿着这个,”他说,“以防你改变主意。”他把纸条塞在我手里:“计时开始了哦。” 我抬起头:“计什么时?” 他低头看着他的科尔哈恩休闲鞋,羞怯地说:“在本月底前,你必须完成至少一个目标。一年后——也就是明年九月十三日,所有的目标都必须完成。” Chapter 3 接二连三的打击 在怡安中心闲逛了三小时后,我走了出来。我的感情像流星一样,瞬间黯然失色。震惊,绝望,愤怒,悲伤。我猛地拽开林肯的车门。“阿斯特街一百一十三号。”我对司机说。 那本红色的日记本。我需要那个红色的日记本!我今天更强大——强大了——我已经准备好读妈妈的日记了。可能日记中会有合理的解释,解释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也可能那根本不是什么日记本,而是旧年的业务总账。可能我会发现公司生意面临着财政危机,而这正是她没将公司留给我的原因。不管怎样,总应该有合理的解释。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我拉开大铁门,冲上混凝土台阶。鞋也不脱就冲上楼梯,直奔她的卧室。 我扫视着这沐浴在阳光里的房间。除了台灯和首饰盒,梳妆台上空无一物。我拉开衣柜门,但它不在那里。我用力拉开抽屉,然后又去床头柜里找。它到底在哪儿呢?我把老板桌翻了个底朝天,却只找到一些带浮雕的卡片,各种各样的钢笔和邮票。恐慌向我袭来。我到底把那个本子放在哪儿了?我从衣柜里把它拿了出来,然后把它放在……哪儿呢?床上?对。是床上吗?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怎么能这样马虎大意呢?我急得转圈,用手使劲挠着头。看在老天的分上,能不能让我找到那个本子啊?我的记忆一片模糊。是因为我喝酒喝得太多,甚至连更早些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等等!我跌跌撞撞下楼的时候有没有拿着它? 我从卧室里冲了出去,回到楼下。 两小时后,坐垫底下也找了,每个抽屉,每个柜子,甚至连垃圾桶都翻了个底朝天。我得出了一个让我惊恐万分的结论:本子找不到了。当我歇斯底里地打电话给我的哥哥们,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瘫倒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手心里。上帝啊,帮帮我吧。我已经失去了晋升机会,失去了我应该继承的遗产,现在连妈妈留给我的最后的礼物都找不到了。我还能再倒霉一点吗? * * * 周三早上,闹钟把我叫醒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的噩梦。我闭着眼睛,摸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关掉讨厌的哔哔声。我又回到睡觉的姿势,让自己再多闭一会儿眼睛。但是刹那间,那些噩梦又向我涌来。我惊恐地睁开眼睛,可怕的大网笼罩着我。 我妈妈死了。 凯瑟琳成为了博林格美妆公司的总裁。 而我却被要求重新编排自己的人生。 现在就像有一只大象踩在我的胸口,我挣扎着喘不过气来。如果连妈妈对我都没有信心,那我该如何面对我的同事或是我的新老板? 我心跳加速,赶紧用手肘支撑了一下。小阁楼的通风很好,有种秋天的清新气息。我眨了眨眼睛,以适应周围的黑暗。我不能这样做。我没法回去上班。现在还不行。我倒在枕头上,盯着天花板上裸露的管道。 但我别无选择。昨天,因为和米达开会,我下午没去上班,我的新老板给我打来电话,要求今天早上和我见一面。我真想告诉凯瑟琳——这个我妈妈信任的女人——见鬼去吧,但是我没有继承任何遗产,我需要这份工作。 我把腿挪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不惊醒安德鲁。我从床柱的挂钩上摘下毛巾布长袍,这时我才发现,安德鲁已经不在了。现在还不到五点钟,我那难以置信的自律男友已经起床去跑步了。裹上长袍,我光着脚走过橡木地板,然后慢慢从冰冷的金属楼梯走下去。 我拿着咖啡来到起居室,蜷缩在沙发上,顺手拿起一张论坛报来读。市政厅的又一丑闻,更加贪污腐化的政府官员,但是什么都不能将我的注意力从昨天的事上移开。我的同事们会同情我,并告诉我妈妈的决定有多不公吗?我翻到纵横字谜游戏那页,翻找着铅笔。或者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办公室都击掌庆贺?我叹了口气。我必须挺直腰板,抬起头来,让别人都以为是我决定让凯瑟琳来管理公司的。 哦,妈妈,你为什么让我落到如此田地? 我的喉咙被什么卡住了,我喝了口咖啡,咽了下去。今天我没有时间去哀悼,这都多亏了凯瑟琳和她该死的会议。她觉得她这样很贴心,但我很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天早上,她会发给我一个安慰奖——她原来副总裁的职位。她会让我成为公司的二把手,以换来她的威信和我的服从。但如果她以为我会什么要求都不提就接受这个职位,那她简直是异想天开。我没有继承任何遗产,我得要求大涨工资。 安德鲁一阵风似的推门进来,因为刚刚晨跑完而满头大汗,这让我撅着的嘴化作一个微笑。他穿着海军蓝色的短裤和一件芝加哥小熊队的运动衫,正皱着眉头,研究他那块黑色的跑步手表。 我坐起来。“早上好,甜心。跑得怎么样?” “慢死了。”他摘掉鸭舌帽,用一只手梳理着他金色的短发,“你今天早上又不去跑步了?” 跑步者的罪恶感给了我当头棒喝。“对,我还是没什么力气。” 他弯下腰系鞋带。“都五天了,最好别等太长时间。” 他朝洗衣间走去,我去拿他的咖啡。等我回来的时候,他瘦弱的身体躺卧在沙发上。他换上了一套新的运动裤和干净的运动衫,正在研究我刚才做的纵横字谜游戏。 “我能帮帮忙吗?”我边问边从后面绕过去,倚在他的肩膀上。 他伸手去摸咖啡杯,目光都没有从字谜上面移开。他在第十二列填上“birr”这个单词。我看了一眼线索。埃塞俄比亚货币。天哪,真让我惊讶。 “哦,第十四行……”我兴奋地说,因为我也有机会向他展示我也是有那么点儿智慧的,“宝藏州[1]首府……我觉得是填Helena。” “我知道。”他用铅笔敲打着前额,认真地思索着。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一起玩填字谜了呢?以前我们总是躺在一个枕头上,一起玩填字谜,喝咖啡。每次我攻克一个特别难的题目时,安德鲁总是会吻我的额头,告诉我他爱我的智慧。 我转身离开,但在楼梯中间停了下来。“安德鲁?” “啊?” “如果我需要你,你会一直守候在我身边吗?” 终于,他抬起了头。“过来。”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我朝他走过去,他用胳膊环着我的肩膀。 “你还在因为我没能参加葬礼午宴而伤心?” “不,我能理解。那个案子很重要。” 他把铅笔扔在咖啡桌上,咧嘴一笑,左脸上露出可爱的酒窝。“我得说,你这样说即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说服力。”他盯着我,表情认真起来,“但是我现在要回答你的问题,我一定会守候在你身边的。你不用担心这一点。”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我的脸颊。“我会伴你走过每一步,但是你会成为一个强大的总裁,不管有没有我的指引。”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昨天晚上安德鲁回来的时候,拿着一瓶巴黎之花香槟来跟我庆祝,但我根本无心,或者说是没有勇气告诉他我不是,也永远不会成为博林格美妆公司的总裁。这个男人难得给我这般热情的赞美。 我想要在他的赞赏中多过一天,这样过分吗?今晚,我就会告诉他我是新的副总裁,而这能减轻我不是总裁对他的打击,我会和盘托出的。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女老板,你今天的日程排得怎么样?近期有没有聘用新律师的计划?” 什么?他不会觉得我会违背妈妈的心愿吧?我假装当他在开玩笑,但是我强装出来的笑声和玉米花生糖的赠品钻戒一样假。“我可不觉得。实际上,我今天早上要和凯瑟琳见面。”希望让他以为是我要求和她见面的,我说,“我们有些事要讨论。” 他点点头。“很好的开始。记住,你是她的老板。让她知道应该由你发号施令。” 我感到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脸颊,我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得去洗澡了。” “我为你骄傲,总裁女士。” 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他,凯瑟琳才值得他骄傲,凯瑟琳才是他口中的总裁女士。我会告诉他的,一定会的。 就在今晚。 * * * 我悄悄溜进大通大厦的大厅,只听得高跟鞋和大理石地板的碰撞声,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乘电梯到四十九楼,进入时髦的博林格美妆公司总部。推开双层玻璃门,我低着头直奔凯瑟琳的办公室。 我把头伸进妈妈曾经的办公室里,看到凯瑟琳坐在办公桌后面,像往常一样打扮得光鲜亮丽。她正在打电话,招招手让我进去,她对我比画着食指,告诉我很快就好。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在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走了走,不知道她对妈妈喜欢的那些图画和雕塑怎么处理的。在本来挂着图画摆着雕塑的地方,凯瑟琳放上了她的书架和一些奖杯。妈妈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办公室只留下了激动人心的城市风景和她的姓名牌。但是仔细一看,我发现,这并不是妈妈的姓名牌,而是凯瑟琳的!同样的字体,同样的黄铜和大理石材质,上写着“凯瑟琳·汉弗莱斯·博林格,总裁”。 我怒火中烧!她到底多久以前就知道自己是妈妈的继承人了? “好的。你得到确切的数字后再告诉我。对。谢谢,很好。再见。[2]”她挂掉电话,转过来看着我。“东京,”她边说边摇头,“十四小时的时差真糟糕。我得在黎明前赶到那里见他们。幸运的是他们会工作到很晚。”她指着办公桌对面的一张路易十五世椅子说:“坐下吧。” 我坐在椅子里,摸着钴蓝色的丝绸椅子面,想不起来凯瑟琳过去的办公室里有没有这样的椅子。“你们好像都继续前进了,”我已经无法掩饰心中的怒火,“你甚至在二十小时内拿到了你的姓名牌?我还真不知道做个牌子这么快。” 她走到我这边,在旁边放上一把同样的椅子,和我面对面坐着。“布雷特,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都不好过。” “都不好过?”我的视线模糊了,“你说真的吗?我失去了妈妈,还失去了妈妈的业务。你却得到了财富和我家的公司。而且是你给我下了套。你告诉我我会成为总裁。我一直像狗一样努力工作,想要摸清门道!” 她看上去非常镇定,就像我刚刚是在说我喜欢她的裙子一样,她等着我发火。我的鼻孔喷着怒火,还想要继续,但是我不敢。她是我的嫂子,而且终究是我该死的上司。 她靠过来,苍白的手叠放在二郎腿上。“我很抱歉,”她说,“真的,昨天我和你一样震惊。我去年夏天就做了设想,而这个设想也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认为你会得到妈妈的股份,让我来辅佐你,而没有首先问问伊丽莎白的意见。因为我不想让她认为我们放弃她了。”她把手放在我手上。“相信我,我那时绝对是愿意用我的一生为你效劳的。你知道吗,我会以此而骄傲的,”她攥紧我的手,“我非常尊敬你,布雷特。我认为你能胜任总裁的职位。我真的这么想的。” 能胜任?我皱起眉头,不知道这是一种赞美还是一种侮辱。“但是那个姓名牌,”我说,“如果你事先并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现在就做好姓名牌呢?” 她笑了笑。“是伊丽莎白。她在去世前为我订做的。昨天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派人交给我的。”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妈妈就是这样。” “她太不寻常了,”凯瑟琳眼中含着泪花说,“我永远穿不上她的鞋子,要是能把脚趾勉强塞进去那就算是成功了。” 我的心软了。很明显,她也为伊丽莎白·博林格的去世感到痛惜。她和妈妈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妈妈是公司优雅的面庞,而凯瑟琳是她不知疲惫的幕后助手。而现在,看着她的羊绒连衣裙和菲拉格慕高跟鞋,加上象牙色的光滑肌肤,以及盘在后颈的光滑发髻,我几乎理解了妈妈的选择。凯瑟琳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总裁的料,自然应由她来继承总裁的职位。但这仍然让我很伤心。妈妈看不到我身上也具备这些潜质吗?我也能成为另一个凯瑟琳啊! “对不起,”我说,“真的对不起。不是你的错。妈妈认为我不适合经营博林格美妆公司。你会获得巨大的成功的。” “谢谢。”她低声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捏捏我的肩膀,关上我身后的门。她回到座位上时,盯着我,眼神犀利。 “我要说的话,真的很难说出口。”她咬着下嘴唇,涨红了脸,“我希望你准备好,布雷特。这会让你震惊的。” 我提心吊胆地笑了笑。“天哪!凯瑟琳,你的手都抖了。我从没看你这么紧张过。发生什么事了?” “伊丽莎白给我下了个命令。她在我抽屉里留了一个浅桃红色的信封。信封里面有一张字条。要是你想看的话,我可以拿来给你。” 她刚要站起来,我就拉住了她的胳膊。 “不。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妈妈的其他字条了。告诉我就行了。”现在我的心跳得飞快。 “妈妈指示我……她让我……” “什么?”我几乎是在尖叫。 “你被解雇了,布雷特。” [1]“宝藏州”是美国俚语中对蒙大拿州的别称。 [2] 原文为日语。 Chapter 4 扯淡的清单!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开车回家的。只记得蹒跚地爬上阁楼,在楼梯上跌跌撞撞,最后倒在床上。再后来的两天,我一直重复着睡觉—醒来—哭泣这样的循环。 到星期五的早晨,安德鲁的同情心渐渐耗尽。他坐在床边,穿着炭色西装和崭新的白衬衣,看上去是那么完美。他理了理我的一头乱发。 “你得从中走出来,宝贝。这次升职让你不知所措了,所以你自然而然想要逃避。”我想表示反对,但是他把食指挡在我嘴边,不让我说话。“我并不是说你没有能力,我是说你被吓到了。但是亲爱的,你不能一连这么多天不上班啊。这可不是你从前的广告工作,你不能像从前那样时不时地偷懒。” “偷懒?”我觉得我的头发都立了起来。他认为我过去广告部主管的职位无关紧要!更糟糕的是,我甚至连那份工作都没有了。“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所经历的一切。我觉得我可以花几天去悲伤。” “喂,我一直站在你这边。我只是想要做你坚强的后盾。” 我揉揉太阳穴。“我知道。对不起,我只是这几天有点不在状态。”他站起来,我抓住了他的外套袖子。我得告诉安德鲁事实真相!我周二晚上坦白的计划失败了,妈妈把我解雇了,从那时起,我就在积攒勇气来解释。 “今天在家陪我吧。求你了。我们可以……” “对不起宝贝,我不能留下。我的客户多得让我快疯了。”他挣脱我的手,理了理外套袖子,“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告诉他。就现在。 “等一下!” 他正往门口走着,听到我叫他,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我有事要对你说。”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就好像他平常坦白易懂的女朋友现在让他看不清楚了。终于,他回到床边,吻了吻我的前额,好像我是一个愚蠢的五岁小孩一样。“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需要的是赶紧把你迷人的屁股从床上抬起来。公司还等着你去经营呢。”他拍拍我的脸颊,在我缓过神来之前就从房间消失了。 我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我他妈的应该干吗?我不是博林格美妆公司的总裁,我甚至连个小小的广告执行都不是了。我是一个失业的失败者,而且我很担心那个十分在意身份地位的男朋友发现之后会怎么看我。 当安德鲁告诉我,他来自波士顿富裕的郊区达克斯伯里时,我丝毫不觉得奇怪。他拥有家财万贯的人们拥有的标志性物品——意大利鞋子、瑞士手表、德国汽车。但是每当我问及他的童年时,他总是闪烁其词。他有一位年长的姐姐。他的父亲经营着小本生意。但是他再也不肯透露一星半点有关自己家庭的事,这让我感到很挫败。 三个月后,两杯酒下肚,安德鲁终于说出了事实。他红着脸气愤地告诉我,他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木匠,总是眼高手低。他的母亲在达克斯伯里西夫韦连锁超市的熟食柜台工作。 安德鲁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他却很希望别人认为他是。 我因为安德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不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孩子。他是一个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的人,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成功而努力奋斗。我吻了吻他的脸颊,告诉他我为他骄傲,他的工人阶级之根让我更爱他。但是安德鲁没有笑,而是向我投来蔑视的目光。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安德鲁觉得他的贫贱出身没有一点可取之处,而且在富人中间长大给他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顷刻间,一阵恐慌向我袭来。 这个有钱又可怜的小孩成年后想尽一切办法积攒成功的标记,希望能够弥补他卑微的出身。而我怀疑自己现在的境遇会给他的自卑雪上加霜。 * * * 我在车道上,盯着杰伊和雪莉如画般完美的科德角式房子。 砖砌的小路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矮灌木,橙色和黄色的菊花从白色的混凝土花盆中探出头来。我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嫉妒。他们选的是奢华舒适的名床,而我的却硌硌棱棱,还满是臭虫。 透过砖砌小路,我凝视着他们郁郁葱葱的后院,看到我的侄子正在跑来跑去玩橡皮球。我关上车门的时候,他抬起头来。 “布奈特姑姑!”他朝我喊道。 我冲到后院,把小特雷弗抱起来,转啊转啊,直到我头昏眼花。这三天来,我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真实的微笑。 “是哪个小男孩让我这么开心啊?”我一边问一边挠着他的小肚皮。 还没等他回答,雪莉就从砖砌的露台当中走了出来,头发随便地绑在头顶。她好像穿着一条杰伊的裤子,裤腿卷到脚踝处。 “喂,小妹。”她叫我。在她嫁给我哥哥之前,我们就是朋友,还是大学室友,而且我们现在称嫂道妹的时候仍然觉得很好笑。 “哟,你今天在家啊。” 她无精打采地拖着羊毛便鞋朝我走过来。“我把工作辞了。” 我盯着她:“不是吧!为什么啊?” 她弯下腰去拔一根野草。“杰伊和我一致决定留一个人在家陪孩子会对他们更好。有了妈妈的遗产,我们不需要更多的钱了。” 特雷弗在我怀里扭来扭去,我把他放了下来。“但是你很爱你的工作啊。杰伊呢?他为什么不辞了工作?” 她站起来,手里拿着刚拔下来的蒲公英。“我是妈妈,这样更合理。” “所以你就同意了。就这样吗?” “对。我很幸运,我休产假的时候顶我班的那个人还可以到职。”她择掉蒲公英里的干叶子,扔到脚底下,“他们昨天面试了她,她今天就开始上班了。我甚至都不用去带她。一切都那么顺利完美。” 我听出她声音里有些不对头,我知道这并不像她希望的那么完美。雪莉是圣弗朗西斯医院的语言病理学家。她在修复部门工作,她不仅教那些有外伤性脑损伤的成年人再次学习语言,而且教他们如何推断、谈判并融入社会。她过去常常自豪地夸口说,这不是一项工作,而是她的使命。 “不好意思,我真是无法想象你成为家庭主妇的样子。” “会很不错的。周围的邻居几乎都是家庭主妇。她们每天早上到公园集合,有固定的玩乐时间,还有妈妈小孩一起参加的瑜伽课。你不知道我的孩子在上日托所的时候错过了多少社会活动。”她的目光投向特雷弗,他正张着双臂作飞机状绕着圈跑。“可能我这个语言病理学家最后只能教教自己的孩子怎么说话了吧。”她轻声笑了笑,却怪里怪气的。“特雷弗现在还不会说他的……”她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看了看手表。“等等,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班吗?” “不。凯瑟琳把我辞了。” “哦,天哪!我这就给保姆打电话。” * * * 幸运的是,梅根·韦瑟比,我们友谊三角中的一边干着房产经纪人的工作,她根本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去卖房子。而对梅根来说,幸运的是,她和吉米·诺斯罗普,芝加哥公牛队的防守边锋订了婚,所以房产经纪人这份工作很随意。所以当雪莉和我在去“享乐猪”咖啡馆的路上给她打电话时,她已经在那里了,好像已经料到了我们的小危机。 林肯公园的“享乐猪”咖啡馆是我们最喜欢的无酒精据点。它舒适前卫,里面都是书籍、古玩和破旧的地毯。最妙的是,那里的嘈杂声足以让我们觉得隔墙无耳。今天,九月温暖的阳光召唤我们到外面坐坐。梅根坐在一张熟铁桌前,穿着黑丝袜和低胸毛衣,绷出她那两个完美的小土堆,她总是说那是她的真胸。她淡蓝色的眼睛周围化着浓重的烟熏妆,我猜她至少涂了三层睫毛膏。但是用银色发卡别住的金发和象牙色肌肤上的一抹粉色胭脂又为她平添了一点天真无邪的感觉,让她看起来既像坐台女郎,又像联谊会的女学生——男人总是觉得这难以抗拒。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iPad,没有注意到我们两个的到来。我抓住雪莉的胳膊肘,拉她停下来。 “我们还是别打扰她了。看看,她正在工作呢。” 雪莉摇摇头。“她绝对是在装腔作势。”她把我拉到近处,点头示意我看看电脑屏幕,“自己看吧,Perezhilton.com.(明星八卦网站)” “嘿!来啦!”梅根边说边从椅子上拿起她的太阳镜,雪莉差点一屁股坐在上面,“看看这些。”我们拿着小松饼和拿铁坐在旁边,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着安吉丽娜·朱莉和布拉德·皮特新一轮的争吵,以及苏蕊奇异的生日宴会。然后她又开始说吉米的事。“红色大龙虾。我说真的。我穿的是一件荷芙妮格绷带齐臀小礼服,而他却想让我穿他妈的红色大龙虾!” 我相信每个人都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蛮横大胆的朋友感到屈辱,一下子激动起来,说出来的粗话让我们一阵紧张,我们会偷偷地看看有没有人在听。梅根就是这种朋友。 我们是两年前通过雪莉的妹妹帕蒂认识梅根的。帕蒂和梅根在达拉斯时是室友,她们一起参加美国航空公司的空姐培训。但是在最后一周培训时,梅根因为够不着挤在舱顶行李柜中的包而没能获得这份工作。显然,她的胳膊对这份工作来说太短了,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缺陷,梅根现在对此也非常敏感。她觉得受到了羞辱,于是回到芝加哥成为了一名房地产经纪人,在第一次销售中就遇到了吉米。 “我不能说谎,我喜欢红龙虾小饼干,但是得了吧!” 终于,雪莉忍不住插话了:“梅根,我告诉你,布雷特需要我们的帮助。” 梅根收起她的iPad,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好的,我全听你的了。有什么问题,奇卡?” 不说她自己的时候,梅根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且看她交叉的双手和恳切的目光,今天她是给了我发言权。为了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我讲出了妈妈策划破坏我生活的所有细节。 “所以,就是这样。没有收入、没有工作。只有十个该死的目标,让我明年之内完成。” “这纯粹是扯淡。”梅根说,“告诉律师去他妈的吧。”她从我手里拽出那张清单。“生一个小孩。养一条狗。养一匹马。”她托起香奈儿太阳镜,盯着我说,“你妈妈到底在想什么?让你嫁给老麦克唐纳吗?[1]”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梅根有时候的确很自我,但是每到像这样,我需要笑一笑的时候,真是给我一打特里莎嬷嬷[2]都不换。 “而你的安德鲁可和老麦克唐纳一点都不像。”雪莉说着,又往咖啡里倒了一包糖,“他怎么看这些事?他准备开始了吗?让你生个孩子?” “给你买匹马?”梅根说着爆发出一阵尖尖的笑声。 “他会的。”我一边说一边假装检查我的勺子,“我相信他会的。” 梅根的眼睛滴溜溜直转:“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在芝加哥的市中心养一匹马。你们的楼里允许养宠物吗?” “别闹了梅根。”我揉揉太阳穴,“我开始觉得我妈妈真是疯了。哪个十四岁的孩子不想要一匹马?哪个小女孩不想当老师,生小孩,养条狗,有个美好的家?” 雪莉向我伸伸手:“让我们再看看那张清单。”我把清单递给她,她一边仔细读一边喃喃自语。“和卡丽·纽瑟姆做永远的朋友,坠入爱河,和爸爸建立良好的关系。”她抬头看看我,“这些都很简单。” 我眯缝起眼睛:“我爸爸已经死了,雪莉。” “她显然想让你和他言归于好。你知道的,到他的坟前看看,种些花草。而且看看,你已经完成了第十七项,坠入爱河。你已经和安德鲁坠入爱河了,不是吗?” 我点点头,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心头一紧。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我们说我爱你是什么时候了。但这非常自然。四年的时间,这点可以不言而喻了。 “那你就去米达先生的办公室告诉他啊。而且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在Facebook上搜一下卡丽·纽瑟姆这个小妞。给她发几条信息。重新建立联系。成功!又得一分!” 我的呼吸局促起来。差不多十九年前,她伤心屈辱地从我的房子中走出去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讲过话。“第十二条怎么样,帮助穷人?这没什么难的。我会向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捐款或做些其他的事。”我看看我的朋友,寻求他们的肯定,“你们不觉得吗?” “当然,”梅根说,“你会比兄弟会的人完成得还要快。” “但是生孩子,”我边说边捏着鼻梁,“还有现场表演和当老师怎么办啊?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登台表演或走进教室的!” 梅根抓着自己的手腕用力拉了拉,这是个很讨厌的习惯,而她认为这样能让她的胳膊长长。“别想当老师的工作了,做几天代课老师就可以了,一两个星期。你会成功的。瞧吧!这样又完成了其中一项。” 我琢磨了一下:“代课老师?我妈妈从没说过我得有自己的教室。”我脸上慢慢绽放出了笑容。我举起那杯拿铁。“敬你们一杯,女士们。周一下午,我请你们喝马提尼。到那时候,我应该已经从米达先生那里拿到一个或两个信封了。” [1]美国童谣《老麦克唐纳有个农场》,这首歌是讲一个叫麦克唐纳的农民,在农场里饲养了各种动物,而各种动物会发出不同的叫声。 [2]意大利修女,长期在加尔各答贫民窟从事救济工作,获1997年诺贝尔和平奖。 Chapter 5 孔夫子曰:单口相声是通往幸福之路 周一早上,我到花商那里停了下来,在去米达的办公室前,采了一束野花。我决定每次完成小女孩的一个人生目标后,就给自己一次奖励。一时心血来潮,我也为米达先生采了一束花。 电梯升到三十二楼,我心中充满期待和兴奋。我已经等不及想看看他知道我完成了目标时的表情了。可当我冲到那个装饰时髦的办公室,大步流星地走到克莱尔的办公桌前时,她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现在要见他?肯定不行。他正在办一个大案子。” 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米达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就像一只长耳大野兔从洞里冲出来。他环顾了整个等候室,看到我的时候,他咧着嘴露出可爱的笑容:“博林格小姐!我就说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嘛!快进来。” 米达挥手把我叫进他办公室的时候,克莱尔惊讶得目瞪口呆。我走到米达跟前时,把那束野花给了他。 “给我的吗?” “我也觉得自己很大方。” 他咯咯直笑:“谢谢你啦。没多破费买个花瓶吗?” 我回以一笑:“你得自己买了。我失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环视整个办公室,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装着丝绸花朵的陶瓷花瓶上。“是啊,工作的事确实挺糟糕的。你妈妈真是毫不留情。”他把假花拿出来扔进垃圾桶里,“弄点水去,马上回来。” 他拿着花瓶出去了,留我独自一人在他的办公室里。这给了我一个观察他小秘密的机会。我走过大大的落地窗,欣赏着从千禧公园到阿德勒天文馆的南方景致。走到他那张巨大的胡桃木桌前放慢了脚步。他的桌上放着三个厚厚的文件夹,电脑,还有一个满是咖啡渍的杯子。我搜寻着美丽妻子、可爱孩子还有必不可少的金毛猎犬的合影,却只看到一张中年妇女和一个像是她儿子的男孩的快照,两个人坐在帆船的甲板上。我猜是她的姐姐和外甥吧。另外一张照片是布拉德的,他穿着学位服,方帽长袍,挤在两个喜气洋洋的大人中间,我猜是他的父母。 “一切就位了。”他说。 我转过身来,看到他用脚一踢关上了身后的门。他把花瓶放在一张大理石面的桌子上,“真漂亮。” “我有些好消息,米达先生。” “得了吧。”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我坐到一对经过完美做旧的皮椅上,“我们在今后的一年里都要一起努力呢。叫我布拉德就行了。” “好的。那你叫我布雷特吧。” 他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布雷特。我喜欢这个名字。有什么渊源吗?” “当然是伊丽莎白取的。她是美国文学迷。我的名字来自海明威的小说《太阳照常升起》里面那个小妓女,布雷特·阿什利夫人。” “不错的选择。那乔德呢?是斯坦贝克《愤怒的葡萄》里的一家吗?” “你说对了。杰伊是以杰伊·盖茨比命名的,出自菲茨杰拉德笔下的人物。” “聪明的女人。我真希望早就认识她。” “我也是。” 他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膝盖。“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努力吞下眼泪。“只要不想就好。” “我理解。” 他脸上又出现了我上星期看到的悲伤表情。我想要问问他,可是这似乎有些唐突。 “我有个好消息。”我说着挺直了腰板,“我已经完成了一个人生目标。” 他抬了一下眉毛,但什么都没说。 “第十七条。我坠入爱河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这也太快了吧。” “不是。我的男朋友,安德鲁……嗯,我们已经在一起差不多四年了。” “你爱他吗?” “是的。”我弯下腰去拨弄一片粘在我鞋子上的树叶。我当然爱安德鲁了。他又聪明又有上进心。他是一个很棒的运动员,特别优秀。那我为什么觉得自己在这个目标上作弊了呢? “祝贺你。我去给你拿信封吧。” 他站起身,走向办公桌旁边的文件柜。“第十七项,”他一边找一边喃喃自语,“啊,在这呢。”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去拿信封,他却把信封贴在胸口不让我碰:“你妈妈告诉我……” “哦,天哪!现在又搞什么花样?” “很抱歉,布雷特。她让我承诺为你打开每个信封,并大声为你读出来。” 我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像一个气呼呼的小孩子:“那你继续,打开吧。” 他拆开信封拿出信似乎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出于好奇,我将目光投向他的左手,却没有看到铂金戒指,只有黝黑的肌肤和粗犷的毛发。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眼镜,深吸一口气。 “你好,布雷特。”他读道,“我很抱歉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你告诉我你和安德鲁坠入爱河了。你知道,我等的是那种惊心动魄、死去活来的爱情。” 我摊开双手:“她真是疯了!那样的爱情只有浪漫小说和人生频道里面才会有。傻瓜都知道。” “我们选择的恋情往往是我们过去的写照。你选择安德鲁,是因为他很像你爸爸,虽然我知道你不同意这一点。” 我喘着粗气。这两个人没有一丁点儿相似之处。安德鲁喜欢强大的女人,爸爸却因为妈妈的成功而觉得受到了威胁。多年来,她都不得不对自己的成功轻描淡写,一笑而过,说她的生意只是她的“爱好”。但是终于,订单越来越多,她一个人无法胜任。所以她租了个地方,雇了几个员工。一下子,她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就是在那时,他们的婚姻支离破碎。 “和你的父亲一样,安德鲁非常有野心、有冲劲,对爱情却十分小气,你不同意吗?而且,你知道我多么不想看到你为了争取他接受你而过度劳累,就像你过去争取你父亲的接受一样。为了赢得他的爱,我担心你已经放弃了真正的自我。为什么你觉得自己的梦想毫无价值呢?” 我眼睛里噙满泪花,我使劲眨了眨眼睛。一幅画面浮现在脑海中。黎明时分,我艰苦跋涉去参加游泳训练,虽然很害怕冰冷又黑的水,但是又希望父亲为我骄傲。我甚至辅修了科学,希望和男性找到共同点,但最终发现,我永远无法令他满意。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如果你确信安德鲁就是你的真爱,那么和他分享这些人生目标吧。如果他愿意和你一起完成这些目标,那就是我低估了你的爱,也低估了他的,你就算是完成了这个目标。但不管结果如何,你必须清楚,在爱情上,你永远不能妥协。当你找到真爱的时候再回来吧。亲爱的!这绝对是值得的。” 我嗓子里像打了一个结,但却假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很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布拉德转过来看着我:“你觉得他会支持你吗?生孩子?养狗?” “当然。”我一边说一边咬着大拇指的指甲。 “我爱你。”布拉德说。 我吃了一惊,马上发现他只是在继续读信。“附言:你可以从第18项开始,在非常大的舞台上做现场表演。” “哦,是啊。我马上就会签约瑞士芭蕾舞团的。她真的是完全失去理智了吗?”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芭蕾舞,我猜,但是也可能是个戏剧角色。你小时候和喜欢舞蹈课一样喜欢儿童剧团。但是你因为想做啦啦队队长而将这两者都放弃了。虽然我很支持你在这方面的努力,但我还是劝你去参加学校戏剧表演的面试,加入合唱团或是乐队。但你不听我的。显然你的新朋友不喜欢这些爱好,而悲哀的是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她去哪里了,那个自信的热爱娱乐的小女孩去哪儿了?” 一次惨痛的记忆涌现出来,那是我二十年来一直努力不去回忆的经历。那天早上,我就要去登台表演现代舞朗诵了,那是我第一次在没有卡丽的陪伴下登台。她两个月前搬走了,随后的一个星期,我的父母就分开了。我突然觉得很孤独,于是我拿起话筒,想给她打个电话。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按下她的号码,听筒里就传来妈妈的声音。 “查尔斯,求你了。她很期待你能来的。” “听着,我说了我会尽量的。下个月拨款就到期了。” “但是你答应过她了啊。”妈妈恳求道。 “那么现在,是时候让她知道世界不是围着她转的了。”他一下子发了火,以一种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讽刺语调说,“现实点儿吧,莉兹[1]。她不是什么百老汇的料。” 我等了三十分钟,才拨通了他的电话,当听到答录机的声音时,我长舒了一口气。“是我,爸爸。礼堂的电力供应有点问题。我的朗诵取消了。”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登台。 我努力吞着泪水。“她去哪儿了?她去了每一个拥有大梦想的小女孩去的地方。她长大了,变得现实了。” 布拉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希望我大做文章,但是看到我没有这个意思就继续读信了。“由于时间有限,我建议你表演一个简明扼要的节目,但也能将你从阻碍你成长的温室中解救出来的节目。还记得去年六月份,在第三海岸喜剧中心给杰伊庆生的时候吗?当典礼官为了他们的表演会做准备时,你凑到我耳边告诉我,你宁可穿着克里斯蒂·鲁布托的高跟鞋去爬珠穆朗玛峰也决不去表演。那时我才发现你有多胆怯。也是在那一刻,我觉得你的人生目标中应该包括表演这一项,而且我认为单口相声是你懦弱的最好解药。你会再次登台,实现你的目标,也满足我的心愿。” “不!绝不!”我看着布拉德,希望他以我的方式看待此事,“我不能也不会这样做!我一点也不搞笑。” “可能你只是最近没有尝试过。” “听着,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艾伦·弗里根·德杰尼勒斯,我绝对不会去表演什么单口相声的。我们现在最好开始B计划。” “布雷特,我们没有B计划。如果你尊重你妈妈的意愿,获得你的遗产,你必须完成这些目标。” “不!你听不懂吗?我根本不想完成这些该死的愿望!” 他起身走到窗前,侧身的剪影映在旁边的摩天大楼上。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一个希腊的哲学家一样,沉思着生命的神秘。“伊丽莎白认为实现这些目标能够对你有所帮助。她告诉我你会很不情愿,但我不知道会是这样。”他用手理理头发,对我说,“真的很抱歉。” 他的温柔和真心的担忧让我有些屈服。 “你怎么会懂得?她真的认为她是在帮我。这是她为了改变我生命的轨迹而做出的最后一点努力了。” “她觉得你不开心吗?” 我避开他的目光。“当然不是,这太疯狂了。我妈妈几乎每次看到我,我脸上都挂着微笑。她过去常常自豪地说我一生出来就是笑着的。” “但是微笑背后呢?” 他温柔的话语,直白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有些哽咽。我突然想到了小特雷弗,和他笑起来时红光满面的胖乎乎的小脸。妈妈说我小的时候也和他一样。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大概和小时候的自信去了一处吧。 “我非常高兴。我是说我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布拉德对我苦笑了一下。“孔夫子曰:单口相声是通往幸福之路。” 我被他蹩脚的中国口音逗乐了。“嗯。孔夫子又曰:没有智慧的女人应该远离相声俱乐部。” 他咯咯直笑,回到我坐的地方。他坐在椅子边上,交叉的双手离我的腿太近了,都要碰到我了。“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他说,“只要你愿意。” “真的吗?”我看着她,好像他刚刚是在对结伴自杀表示赞同一样,“为什么呢?” 他身体向后倾,交叉的双手放在脖子后面:“一定会引起轰动的。” “那我们会去说……对口相声?” 他大笑起来。“哦,当然不是!我说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意思是我会看着你的——从观众席上。我是绝对不会上台的。” 我眯起眼睛:“懦夫!” “你说对了。” 我盯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我妈妈叫你这么做的吗?她付给你钱了还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以为他会笑,可是他没有。“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们是去年春天认识的,那时候你妈妈来见一位老年痴呆症的资金筹集人,而他正是我的搭档。我们就是这样见面的。我父亲三年前被诊断患有老年痴呆。” 所以这就是他悲伤的原因。“我很抱歉。” “对,我也是。总之,因为经济的不景气,我们达不到预期计划。但是你妈妈参与进来了,她捐了一大笔钱,让我们渡过了难关。” “所以你现在觉得你得对我负责?这太疯狂了。妈妈时刻都会做那种事的。” “随后的一个星期,一个包裹送到了我的办公室。肥皂、洗发水、洗液,一系列博林格美妆公司的产品。上面写着是给我妈妈的。” “你的妈妈?等一下,我记得你说你爸爸……” “没错。” 我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你妈妈也是老年痴呆症患者?” “正是。我把包裹递给她的时候,她哭了。作为她的看护人,我一直忽视了她的需求。而你妈妈知道,她也需要安慰。” “这就是我的妈妈。她是我见过的最敏感的女人。” “她是个圣人。所以当她让我做她的遗嘱执行人,并向你解释她的计划时,我向她保证,我会让这一切顺顺利利的。”他表情坚毅果决,“相信我,我一定会的。” [1]伊丽莎白的简称。 Chapter 6 我彻底成了笑柄 失业也有点好处,尤其是对一个要为月底的单口相声做准备的人来说。我很想剽窃从戏剧中心那里听来的词,但我知道妈妈不会同意的。所以我一个星期都在城里闲逛。听到或是看到的任何有趣的事都可能成为我相声中的包袱。我只是希望我在大庭广众面前不要出丑或是将出丑的程度降到最低。为了把我的材料完善好,我对着镜子一练就是几小时。我的胃拧成了一团,眼睛下面出现了深深的黑眼圈。 我突然发现,这就是妈妈的目的。她让现场表演成为我的头一个目标,我会因为太过焦虑,太过全神贯注而少去想她。可是实际上,这却起到了反作用。伊丽莎白最喜欢的就是开怀大笑。每次我看到别人做傻事或是听到让我咧嘴一笑的事,我都想和妈妈一起分享。如果她还活着,我会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有个好段子要讲给你听。” 这就是她最想听到的。她有时会叫我立即告诉她,更多时候,她会晚些请我吃晚饭。满上酒杯后,她就会靠过来,拍拍我的胳膊:“你的段子呢,亲爱的。我都等了一天了。” 我会对桥段大加润色,用不同的口音和方言加强效果。即便是现在,我还能清晰地听到她轻快的笑声,看到她笑得眼角流出眼泪…… 我突然发觉自己笑了,妈妈死后,这是我第一次想起她是开心的而不是难过的。 这就是她希望的,她是个爱笑的女人。 * * * 我即将去表演的前一晚,因为焦躁和不安彻夜未眠。一缕街灯的光线透过木制百叶窗泻在安德鲁的胸膛上。我一只手支在脑后,盯着他看。他胸腔的起伏和他从口中呼气造成的小噪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我努力控制自己,才不去触摸他那黄油般光滑的肌肤。他双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一脸安详,和妈妈死去时候的造型一样。 “安德鲁,”我轻声说,“我太害怕了。” 他无动于衷的身体似乎是在请我继续说。“明天晚上我要去一个相声俱乐部表演了。我特别想告诉你,这样你就可以去那陪我了,或是祝我好运。你过去总是让我很有安全感。还记得我要去米兰做展示的前一晚,你给我打了一晚上电话吗?你就在我枕边,我一醒来就能和你对话。”我的声音颤抖了。“但是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相声表演,我就得告诉你妈妈想让我完成的这个荒谬的目标清单,可我又不能这么做。”我抬头看着天花板,不让眼泪流下来,“我的人生目标和你的大相径庭。”我想说“我爱你”,但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于是我只做了个口型。 他动了动,我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哦,天哪,他要是看见我了怎么办?我叹了口气。他看到了怎么办?如果和我一起住的这个男人,和我同床共枕的人知道我爱他,会有那么糟糕吗?我闭上眼睛,答案扑面而来。是的,会很糟。因为我不确定他也会这样回答我。 我倒在枕头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通风管。安德鲁喜欢我的成功和地位,但这已不复存在。他真的爱我吗?他了解我吗?——真正的我。 我把一条手臂搭在额头上。这并不是他的错。妈妈是对的。我一直隐藏了真正的自我。我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安德鲁希望我成为的那种女人——打破传统,没有要求,不拖累人。 我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男朋友。为什么我放弃了曾经想要的那种生活?那个小女孩还在我身体里逡巡,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吗?妈妈说对了吗?我是不是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只为赢得安德鲁的认可,那种我从未从爸爸那里获得的认可?不,这太荒谬了。很多年之前我就下定决心,不在乎爸爸是否认可了。可我为什么没有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因为安德鲁有着不同的志向,而我选择追随他的脚步?这只是我想象中的慷慨洒脱、自我牺牲的形象。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因为这其中还有其他原因,一些不那么高尚的原因…… 我很害怕。虽然这听起来既软弱又没种,但我真的不想形单影只。离开安德鲁将会成为我生命中一场豪赌。当然,我会遇到其他人,但是我已经三十四岁了,重新开始似乎太冒险了,就像是把我一生的积蓄从一个稳定的金融市场账户中转入一个风险极高的套保基金中。的确,我可能会大赚一笔,可一旦失败,我将被洗劫一空。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将付诸东流,最后会一无所有。 两点半的时候,我好不容易起了床,蹒跚地走到楼下,坐在沙发上。看到咖啡桌上的手机信号灯闪着红光,我拿起手机,上面有一条短信,是十一点五十分发来的。放松点。你会好起来的。现在睡会儿觉吧。是布拉德发来的。 一个微笑慢慢在我脸上绽放。我爬到绳绒毯底下,依偎在沙发靠垫上。好像刚刚被人吻过额头,还有人递上一杯热牛奶一样。我的心放慢脚步,又找到了安全感。 以前的安德鲁常常给我这种感觉。 * * * 第三海岸喜剧中心有舞厅那么大,今晚这个狭小的空间喧嚣拥挤。主厅两英尺高的木质舞台前摆放着圆桌。主厅的后壁,人们在吧台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伸着脖子看表演。这些人周一晚上都这么闲吗?他们都没工作吗?我抓着桌子对面布拉德的胳膊,在观众的喧闹声中大声嚷着。 “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被你说服来做这种事!你赶紧给我在墙上找个洞吧!” “只需要几分钟,你就可以完成第十八个目标了。”他也冲我喊道,“然后你就能继续去完成其他九个了。” “哦,这正是莫大的鼓励啊!完成了这一目标,我就可以去养一匹马,和我死了的混蛋爸爸和平相处了?” “不好意思。”他指着耳朵说,“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 我吞了一大口马提尼,看看我的朋友。“你今晚看起来真可爱!”雪莉在喧闹声中向我喊道。 “谢谢!”我低头看看我的运动衫。正面写着:“永远不要相信勃起的传教士。” 我听到又一阵笑声,将注意力转向舞台。偏偏我就是这么倒霉,我得迎合观众的喜好,台上是一个瘦长的红头发,不断说着妓女和乳房的段子。我看到一个圆滚滚的人坐在前排,面前放着一杯啤酒和三杯烈酒。他吹着口哨大声嚷嚷着,在空中挥舞着拳头。 节目主持人跳上舞台,抓住麦克风:“下面我们把舞台交给史蒂夫·平克尼吧!”观众疯狂了。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深吸了一口气。 “祝你好运,妹子。”雪莉喊道。 “让我大笑一场吧,奇卡!”梅根补充道。 布拉德捏捏我的胳膊。“莉兹会为你骄傲的。”这让我心头一痛。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比尔,那位管理员,他正挥手让我走向舞台。 历史再次重现了。我迟缓地走向舞台,就像死囚犯朝电刑椅走去一样。 “下面我们有请布雷特……”典礼官停顿了一下,等人群的喧嚣稍稍平息,“我们的下一位来宾是首次亮相的布雷特·博林格!让我们掌声欢迎他!” 我爬上舞台的楼梯,腿抖得厉害,我真怕它们突然一软。不管怎样,我还是走到了麦克风跟前,然后赶紧双手抓住那个金属支架才站稳了脚。一束明亮的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眯着眼看着人群。许许多多的脸庞正期待地看着我。我现在得讲个笑话了,对吧?什么来的?天哪,帮帮我吧!不,妈妈,帮帮我吧!毕竟是你让我来做这次疯狂的表演的。我闭上眼睛,好像自己坐在餐厅的桌边,我想象着她的声音。你的段子呢?亲爱的。我都等了一天了。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潜入第三海岸戏剧中心鲨鱼遍布的水中。 “大家好。”我颤抖的声音被麦克风发出的刺耳声盖住了。前排的醉鬼抱怨着,捂上了耳朵。我从支架里拿起麦克风。“很抱歉,”我说,“我已经很久没登过台了。我没想到自己会被麦克风收拾了。”我紧张地笑了笑,偷偷瞄了一眼我的朋友们。梅根脸上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露齿笑。雪莉在用iPhone给我录像,布拉德的膝盖摇摇摆摆的,像是中风了一样。 “嗯,你……你们听到布雷特这个名字的时候,肯定以为是个男的。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有个男孩的名字不好活——我是说活着并不容易。你不知道孩子们有多卑鄙。我被人取笑后,会哭着从学校跑回家,求我的哥哥蒂芙尼去打他们。” 我抬起眼睛,看看观众,等着他们哈哈大笑。但是我只听到梅根尖尖的笑声。“没错,”我说,“我的哥哥,蒂芙尼。” “你一点都不搞笑。”那个醉鬼操着单调的声音冲我喊道。 我喘着粗气,好像被人一脚踢中了肚子。“啊哈,你们不会相信我在天主教学校里因为名字遭到的取笑和折磨的。你……你们有多少人上过天主教学校?” 有几个人七零八落地鼓了掌,我把这当作是一种鼓励。“我……我们学校的修女们太严格了,在圣玛丽,只有在午餐后上厕所才能放松一下。” 布拉德、梅根和雪莉听到这里笑得特别厉害。其他观众都坐在那里看着我,有些人礼貌地笑笑,其他人在看表,或是看手机。 “你忘了抖包袱了。”一些人叫道。 我觉得我就要吐了,可能会更糟,那就是在舞台上当场哭出来!我看看舞台下面的数字钟。只过去了两分零四秒。天哪,我还要在这上面待五分多钟呢!下面呢?哦,天哪!我一个笑话都不记得了。我吓坏了,在牛仔裤上蹭蹭汗涔涔的手心,然后把手伸向后兜,寻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哦,天哪!台词!”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我的嘴唇开始颤抖。“在圣玛丽学校……” 人群开始抱怨。“我们听够了天主教笑话了!”有人喊道。 我几乎都拿不住台词卡了,我的手抖得厉害。“那不仅是一所天主教学校,还是一所女子学校。买一送一的拷问室。” 人群发出一片嘘声。我目光涣散,在卡片上忙乱地搜索。哦,天哪!帮帮我吧!人们现在开始大声说话,不再掩饰他们的不耐烦。其他人走向吧台或是去了洗手间。我看到雪莉放下了手机,不再记录这尴尬的一幕。前排的醉鬼陷在椅子里,圆滚滚的手里攥着一个长颈酒瓶。 “下一个!”他一边嚷嚷,一边抬起胳膊指着舞台,招呼下一个节目。 得了吧!我受够了!我环视四周,已经打算赶快逃走了。但是在舞台的楼梯处,我看到了布拉德。 “别管他们,B.B.。”他大声喊道,“继续。” 这一刻我真是太爱他了,我想要跳离舞台,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还想要掐死他。他,还有我妈妈,是他们强迫我来的。 “你能行的。你马上就要成功了。” 虽然我身体中的每个细胞都想从这里逃跑,我还是回过头来面对观众——这些认为现在是休息时间的野蛮人。 “这些修女……她们倾尽所能让我们这些女孩子保持纯洁的思想。”没有人在听,我的亲友团也没在听。梅根正在和邻桌的人讲话,雪莉正在发短信。只有布拉德在听。我看看他,他对我点点头。 “我们的教室里有一尊巨大的耶稣受难像。罗斯姐姐,”我摸摸自己干痛的喉咙,“罗斯姐姐竟然给耶稣的缠腰带底下穿上了内裤。” “还有二十秒,B.B.。”他喊道。 “我的朋友凯西……给自己的儿子换尿布的时候还要闭上眼睛。” “快坐下吧,小姐!”有人喊道,“你都快要了我们的命了!” 布拉德开始倒计时:“七、六、五……” 我听到他数“零”,然后砰的一声把麦克风插回支架里。布拉德欢呼着。我从舞台上跳下来时,他抓住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已经在啜泣了。我挣脱了他的怀抱,向出口冲去。夜晚的空气非常清新,可是吸进来的时候却火辣辣的。我眼泪汪汪,蹒跚地穿过停车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车。我把双臂搭在车顶上,深深埋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不要哭,B.B. 。你做到了。现在结束了。”布拉德在我扭曲的后背上轻轻画着圆圈。 “我烂透了!”我一边说,一边用拳头砸着车顶。我转过来,面对着他,“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一点都不搞笑。” 他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没有拒绝。 “我妈真可恶!”我在他的毛呢大衣里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晃着我。 “为什么她非得让我做这个呢?我都成了笑柄了——不,不是笑柄……我要是笑柄,人们就会笑了。” 他后退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浅桃红色信封: “我们能不能让她为自己辩解一下?” 我用手背抹抹鼻子:“你要把信给我吗?” 他微笑着,擦掉我脸颊上的一颗泪珠:“我觉得这是你应得的,重要的时刻来了。” 我们上了车,我打开加热器。布拉德坐在副驾驶上,用一个手指划开十八号信封的封条,开始朗读: “我最亲爱的姑娘,你心烦意乱,因为你失败了?胡说。” “什么?她知道我会……” “你什么时候开始认为自己必须是完美的?我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但是我知道在某一刻,你失去了肆无忌惮的勇气。那个曾经快乐地喜欢讲故事,喜欢唱歌跳舞的小女孩变得焦虑和没有自信了。” 泪水又要涌出眼睛了。妈妈,不是你让我变沉默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但是今晚,你又活过来了,我的小演员,你又和以前一样了,我为此感到非常高兴。我相信这样的激情——即便是来自恐惧和焦虑的激情——比平淡无奇的一生要好得多。让今晚的故事给你提个醒,让你时刻鼓足勇气、不屈不挠、大胆向前。你害怕的时候,抓住这一勇气,甩掉恐惧,因为现在你知道了勇气是你的,而我一直都知道。埃莉诺·罗斯福曾经说过,每天都做一些让自己害怕的事。不断强迫自己去做那些令你害怕的事,亲爱的。冒险起飞去看看自己会在哪里降落,因为这能让人生之旅更有价值。”他稍作停顿,“我爱你,为你骄傲,妈妈。” 我拿过信,又读了一遍,用手指触碰着妈妈的字迹。妈妈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呢?我想到了安德鲁,还有当老师,还有卡丽。我吓得浑身发抖。虽然这些事都令我提心吊胆,但还有一件事更让我害怕。我试图不去想。的确,我今晚失败了,也挺过来了,但我真的没有准备好再次登台。 Chapter 7 清单毁了我的生活 早上十点多,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马克·雅克布套装,在“享乐猪”咖啡馆喝着拿铁,这时梅根突然出现了。“别再做纵横填字谜啦!”她把紫色杜嘉班纳手提袋放在桌子上,从我手底下抢过纵横填字谜。“我终于知道你妈为什么给你设定最后期限了。上个星期的单口相声之后,你还做过什么事吗?我觉得她告诉你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可不是让你在公园里打盹儿。”她指着我的套装说,“你甚至还没告诉安德鲁呢!” 她把旁边椅子上的纸扔在一边,从我的包里掏出电脑。“今天我们就来找找你的老朋友。” “我不能无缘无故地突然和卡丽联系。我得先想个计划。”我把电脑推到一边,揉着太阳穴,“我告诉你,这个清单会毁了我的生活的。” 梅根皱着眉头审视着我:“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布雷特。我觉得这些目标会让你很开心的。你害怕的是毁掉安德鲁的生活,而不是你的。” 她的坦率和洞察力真是令我惊讶。“也许吧。但是不管怎样,我都完蛋了。我会失去我的男朋友,而且到明年九月份我还是完不成这些目标。” 梅根根本没有理会我慷慨激昂的小演说,她把椅子向后滑了滑。“我得来点儿咖啡因,你把Facebook登上,我先去买咖啡。” 梅根在柜台排队的时候,我登上了Facebook。但是我没有搜卡丽这个名字,而是在搜索条里打上了“布拉德·米达”。认出他不费吹灰之力,虽然资料图片只有一英寸大。 看着他的照片,我发现自己笑了。我想要给他发送好友请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会认为这超出了他的工作范围——毕竟发短信和拥抱不会一样。然后,我想到了自己的界限。如果安德鲁知道我背着他和这个律师建立友情,他会怎么看? 我双手抓着头发。我到底怎么了? “找到她了吗?”梅根从我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黑糖玛奇朵和一块司康饼。我赶紧合上了电脑:“还没有呢。” 等到梅根走到桌子对面,我才打开电脑,这次我在搜索条里打上了“卡丽·纽瑟姆”。 她把椅子挪到我旁边,我们一起翻了好几页,然后我认出了卡丽。她穿着一件威斯康星州的运动衫,样子一点都没变。看起来依旧很运动,依旧戴着眼镜,依旧面带微笑。罪恶感向我袭来。我怎么能够如此残忍? “这就是她吗?”梅根问,“你不想和她来往一点儿也不奇怪。威斯康星州不卖小镊子吗?” “别说了,梅根。”我眼中噙满泪水,盯着照片,“我爱这个女孩。” 小的时候,卡丽一家住在离我家两个街区的亚瑟大街上。我们两个性格迥异,她是那种朝气蓬勃的假小子,而我则是皮包骨的小女孩。我五岁那年的一天,她走过我家门口,提着一个黑白相间的球。她看到我这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时,叫我和她一起踢足球。我提议还是过家家比较好,但是她根本不听。后来我们走到公园,玩爬猴架,一个下午都吊在那里,笑声不断。从那天起,我们就形影不离了——直到几年后,我抛弃了她。 “我没有权利要求她和我再次建立友谊。更糟的是,我现在这么做还是被逼的。” “真的假的?”她用力拉拉我的胳膊,“要我说她才没权利和你做朋友呢。” 我摇摇头。梅根永远无法理解像卡丽这种长相的女孩子也可以加入我们的小团体。 “天哪,布雷特,这是多大点儿的事啊?”眨眼之间,她抢走了鼠标,点了添加好友的按钮。 我喘着粗气。“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会这么做!” “就该这么做,奇卡!”她端起咖啡杯,想和我庆祝,但我没有举杯。现在开始,任何时刻卡丽·纽瑟姆都可能会收到添加好友请求,这对她来说将是一个残酷的提醒,让她想起她曾经爱过却又背叛过她的朋友。我觉得恶心,但是梅根已经进入下一话题了。她搓搓小手。 “好的,我们现在上道了。让我们到宠物店去给你买条狗吧。” “想都别想。狗臭死了。它们会把房子弄得一团糟。”我抿了一口咖啡,“至少安德鲁会这么认为。” “安德鲁和这有什么关系啊?”她掰下一角司康饼,“布雷特,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真的觉得安德鲁是你人生计划的一部分吗?我的意思是,你妈妈已经告诉过你他的来头。你真的会违背她最后的愿望吗?” 梅根抓住了我的要害。我用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捏捏鼻梁。“我得告诉安德鲁关于这个该死的清单的事。但是他一定会非常生气。他希望有天能买一架飞机,而不是一匹马!孩子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早就说过这一点了。” “你对此也毫无意见吗?” 我看看窗外,思绪回溯到另外一个时期。那时候我十分勇敢,无所畏惧,相信自己的梦想有朝一日一定会实现。但后来,我懂得了,世界并不是围着我转的,学会这一点也是一种必然。 “我说服自己这没什么问题。那时候情况不同。我们总是去旅行……他会和我一起出差。我们的生活太过忙碌了,很难想象要了孩子会怎么样。” “那现在呢?” 她问的是我现在的生活。在许多个夜晚,我都是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吃饭,上次我们去旅行还是两年前去波士顿参加他姐姐的婚礼时的事了。“我刚刚失去了妈妈和工作,我不能再失去更多了。至少现在不行。” 她用纸巾擦擦嘴,我发现她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滴。我抓住她的手:“对不起,我并不是要责怪你。” 她皱起脸来。“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哦。她并不是为我才哭的。她是为自己而流泪。但我是个不错的倾听者。我这些日子太自私了,总把梅根当咨询顾问。我拉着她的手。“在吉米电话上又发现别的信息了吗?” “比这更糟。昨天我到家的时候,他们正在我们的床上翻云覆雨呢。他妈的,我们的床!谢天谢地我在他们发现我之前跑了出来。” “他也太混蛋了!为什么要带她回家呢?有那么多地方可去呢!他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按点上下班的。” “他希望被逮到。他没有勇气戳穿这层窗户纸,所以他希望由我来做。”她拉拉自己的左手手腕,叹了口气,“都怪我这该死的胳膊。我丑死了。” “这也太荒谬了。你漂亮极了,你要做的就是甩了他。” “我不能这么做。我到哪里去弄钱花呢?” “你可以卖房子挣钱啊。” 她甩开我的手。“嘘。我告诉你布雷特,我上辈子一定是生在皇室,因为我压根儿就不能接受为谋生而工作这种想法。” “那你也不能坐视不理啊。也许你可以当面质问他……” “不!”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不能当面质问他,除非我有了其他选择。” 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但那时我突然明白,梅根只是想在放弃原配前,找一个替代品。她就像一个吓坏了的孩子,想要在成为孤儿前,为自己找一个新家庭。 “你不需要别人照顾你。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我听到自己说出来的话,不知道这是对梅根说的还是对我说的。我的语调缓和下来:“我知道这很困难,梅根,但你能行的。” “不可能。” 我叹了口气。“你得从中走出来。可以去婚恋交友网站看一看。” 她转转眼睛,从紫色的包里掏出一管唇彩。“寻找百万富翁,必须喜欢胳膊短的人。” “我是认真的,梅根,你很快就会找到另外的对象的。比他强百倍。”一个想法从我脑子里冒出来,我打了个响指,“喂,布拉德怎么样?” “你妈妈的律师?” “对。他人很好的,也很可爱,你不觉得吗?” 她抹着唇彩。“嗯嗯,只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我鼻孔都长大了:“什么问题?他不够有钱吗?” “不是。”她抿抿嘴唇,“他已经爱上你了。” 我的头猛地缩回来,好像被人打了一样。哦,天哪!他会吗?但是我已经有安德鲁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为什么那样想呢?”我半天才说出话来。 她耸耸肩:“不然他为什么这么拼命帮你呢?” 我应该松一口气。我需要的只是布拉德的友情,不是爱情。奇怪的是,我很失望。“不。他是伊丽莎白的支持者之一。他帮我只是因为他对妈妈做过承诺。相信我,我只是他的一个慈善项目。” 她没有再和我争辩,而是点点头:“哦,那好吧。” 我耷拉着脑袋。我是不是和梅根一样,在分手前得先找个备胎? * * * 我打开信封的时候手都颤抖了。我再一次阅读她的话。“不断强迫自己去做那些令你害怕的事,亲爱的。”妈妈。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些?我把信装进口袋,走进大门。 我已经六年没有到圣波尼法斯公墓来了。上次是和妈妈一起来的。我们是要去干什么的——好像是做圣诞节采购——但是她坚持要先到这里兜一圈。那是个寒冷的下午。我还记得当时狂风席卷街头,把一片片小雪花变成了愤怒打转的冰的旋涡。我和妈妈顶着狂风,一起把一个常绿植物花圈固定在爸爸的墓碑上。我回到车里,打着了车。通风管里传出阵阵热气。我一边暖着手,一边看着妈妈静静地站在那里,耷拉着脑袋。她用手套擦擦眼睛,画了个十字架。她回到车里的时候,我假装在鼓捣车里的收音机,希望这样能够给她留些自尊。我为她感到尴尬,一个被丈夫抛弃了的女人依旧对她的丈夫如此爱恋。 和七年前的那天不同,今天是一个明媚的秋日,碧空如洗,毫无冬日的迹象。叶子和暖风玩着捉迷藏。除了在胡桃树下寻找坚果的小松鼠,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美丽的山间墓地。 “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着墓碑轻声说,“你觉得我和妈妈一样,就是没办法恨你吗?” 我用手扫掉墓碑下的干叶子,坐在大理石板上。我拿出钱包,从里面找出他的照片。照片夹在借书证和健身会员卡之间,折了角也褪了色,但这是我留下的我们唯一一张合影。我六岁时的圣诞节早上,妈妈给我们拍下了这张照片。我穿着红色的法兰绒睡衣,坐在他膝盖边上,双手合十,好像在祈祷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他把一只苍白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无力地耷拉在一边。他唇边泛起一个模糊的微笑,但是眼神单调空洞。 “我到底有什么不好的,爸爸?为什么我连让你笑一笑的办法都没有?搂搂我抱抱我有那么难吗?” 我的眼睛酸疼酸疼的,我抬头看看天空,希望妈妈给我立下的这个和爸爸和睦相处的目标能够突然实现。但我只能感受到脸上的温暖阳光和心中裂开的伤口。我低头看看照片,一滴泪珠滴在我顽皮的小脸上,放大了我受伤的眼睛。我用袖子擦掉眼泪,被泪水浸湿的地方起了皱。 “你知道让我最受伤的是什么吗?爸爸。就是那种我永远无法让你满意的感觉。我只是个小女孩。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很棒’或是‘很聪明很漂亮’?哪怕一次也好啊!”我紧咬着嘴唇,直到有血的味道,“我那么努力让你喜欢我。我真的很努力。”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我从大理石板上站起来,盯着墓碑,好像那就是爸爸的脸。“是妈妈让我来的,我想你也知道。她希望我和你建立良好的关系。我很多年前已经放弃了这个梦想。”我用手触摸着墓碑上刻着的“查尔斯·雅各布·博林格”:“愿你安息,爸爸。”我转身离去,继而跑开了。 我到阿盖尔车站的时候已经五点了,可我还是浑身发抖。要是让那个混蛋追到我我就死定了。车站里人挨人,我被挤在人群中,身边有个听iPod的小女孩,声音放得特别响,我都能听到她耳机里传来的淫秽歌词,还有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帽子上写着“上帝能听到你的声音.com”。我真想问问他,上帝用不用Mac或是笔记本,我想他肯定不觉得搞笑。我将目光锁定在一个穿着卡其色巴宝莉风衣的黑发男子身上。他眼中也充满笑意,而且他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他靠过来,我们两个都比夹在中间的两个小女孩儿高。“科技真奇妙,是吧?” 我笑了笑。“说真的,忏悔室很快就会成为历史了。” 他咧嘴一笑,我不知道是看着他棕色眼睛里的金色光芒好,还是看着他柔软迷人的唇部好。看到他棕色的风衣上有一条黑线,我突然想起来,他会不会就是那个我从阁楼上看到的每天晚上七点走进大楼的巴宝莉男?我叫他巴宝莉男是因为他总是穿着一件巴宝莉风衣——就像他现在这件一样。虽然我一次都没见过他,可我暗恋了他两个月——随后他就突然消失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我刚想作自我介绍,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布拉德办公室的号码,我接起电话。 “喂,布雷特。我是克莱尔·科尔。我收到你的信息了。米达先生十月二十八号可以和你见面,时间是……” “十月二十八号?那可就是三个星期之后了。我需要……”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需要见他听起来太慷慨激昂、太过绝望了。但是今天去过墓地后,我情绪特别激动。我知道布拉德能够让我平静下来。“我想要更快见到他,比如说明天。” “不好意思,他下星期都已经预约出去了,然后他要去度假。他要到二十八号才能和你见面,”她再次重复道,“他早上八点钟上班。” 我叹了口气。“如果这就是最早的时间,我也只能接受了。但是如果有人取消了预约,请给我打电话吧。” 我到站了。我把手机放进风衣口袋,向门口走去。 “祝你过得愉快。”挤过巴宝莉男身边的时候他对我说。 “你也是。” 我从车上跳下来,很快,我就被忧郁吞没了。布拉德·米达走了,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想知道他去了哪里。是自己一个人去的还是和女朋友一起去的。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自己也没有提过。他为什么要提呢?他只是个雇员啊,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也不用告诉我啊!但是他也是我和妈妈之间唯一的联系。作为妈妈的信使,我恐怕已经和他建立了不合常理的牢固联系。我就像一个没有妈妈的小雏鸭,会把来到这世界上看到的第一张脸当作自己的妈妈。 Chapter 8 我是个正义的小偷 我妈妈在世,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每周四晚上都是我们的博林格家庭聚会之夜。我们会坐在餐厅的桌子前,喝着白苏维浓,谈天说地。妈妈坐在主座上,话题从当前的时事到政治再到个人利益,源源不断。今天是妈妈死后第一次,乔德和凯瑟琳大胆地尝试,想要在妈妈去世后再现那神奇的一刻。 我到的时候,乔德吻了吻我的脸颊。他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软羔皮制上衣,外面套着一件黑白条的围裙。“谢谢你的到来。”他说。 我脱掉鞋子,踏上豪华的白色地毯。乔德喜欢复古式装饰品,凯瑟琳则喜欢现代装饰。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没什么装饰的公寓,刷着白色和米黄色,点缀着漂亮的古画和现代雕塑。可以说这个单调的地方不怎么讨喜,但绝对很酷。 “我闻到好吃的了。”我说。 “小羊肋骨肉,马上就好了。来吧,杰伊和雪莉已经喝第二杯皮诺酒了。” 我们早该料到,妈妈的缺席,就像南方口音中的拉长音一样明显。我们五个人坐在乔德和凯瑟琳特别正式的餐厅里,俯瞰芝加哥河,假装没有注意到缺失的活力——我们的妈妈。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填补尴尬的空白。 凯瑟琳讲了二十分钟博林格美妆公司第三季度的收益,以及她对未来拓展的计划,接着话题转向了我。她问我为什么安德鲁没一起来。杰伊问我有没有找到一份当老师的工作。每个问题都让我备受打击,就像地震后的余震。我需要透透气,就趁乔德到厨房烹饪他著名的法式焦糖蛋奶冻的时候,找个借口溜了出来。 我穿过大厅,向洗手间走去的时候,朝乔德的小房间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镶着樱桃木的房间是哥哥在家里的办公室,也是他的避难所,我从来没有不经过他的允许进入这个房间。在锁着的柜橱里面,藏着他收集的单一纯麦威士忌,还有一个装满古巴雪茄的雪茄盒,虽然凯瑟琳痛恨在房子里吸烟。我经过那里的时候,他桌子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我的眼球。我又退了回去。 我花了点时间,才适应了那里灰暗的光线。我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在乔德的桃花心木写字台上,一个文件夹上面,静静地躺着那本红色日记本。 这是怎么回事?我走进房间。当我问及这个丢失的本子时,大家都说不知道,乔德也拒绝承认看到过它。我拿起本子,封面上已经没有妈妈的字条遮挡了。她的笔记欢迎着我,我心头一紧。1978年夏——我出生前的那个夏天。乔德想要它一点都不奇怪。这个本子绝对是无价之宝。但是他一定知道我会与他、杰伊一起分享的。 我还没来得及打开它,就听到大厅里的脚步声。是乔德。我一下僵在那里。我想告诉他我找到了我的本子,要把它带回去。但是不知怎么,我觉得应该保持沉默。显然他不想让我得到它。他经过办公室的时候,只是瞟了一眼,这让我长舒了一口气。我把本子塞在毛衣底下,蹑手蹑脚地走了,就和来的时候一样。 我一边朝餐厅走去,一边系好外套扣子。 “对不起,凯瑟琳。我不吃餐后甜点了。我有点不舒服。” “等等吧,我们可以开车送你回去。”雪莉说。 我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我打车回去。替我跟乔德告个别吧。” 在乔德知道我走之前,我夺门而出。 电梯门关上了,我松了口气。上帝啊,帮帮我吧,我是个小偷!却是正义的小偷。我从毛衣底下拿出宝贝,搂在胸口,像抱着妈妈一样。我现在太想念她了。她怎么会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她呢。 电梯开始下降。虽然理智告诉我,要在床边的灯光下阅读才安全,可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封面看了一眼。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惊呆了。我蹒跚地走向门厅角落的一把椅子,不知所措,头晕目眩。我终于发现了那个让我困惑的秘密。 * * * 几分钟,也可能几小时后,我也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哥哥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布雷特,”乔德一边跑向我,一边低声叫道,“不要打开那个本子!” 我没办法回答,也动不了。我愣在那里。 “天哪。”他蹲在我旁边,从我腿上拿走那本翻开的日记本,“我以为可以在你翻开它之前找到你的。” “为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就是因为会这样。”他说着,把我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别到后边。“看看你自己,你刚刚失去妈妈,不应该再受另外的打击了。” “我有权利知道,该死!” 大理石地板让我的声音显得愈发地大。乔德环顾四周,羞愧地对前台的看门人点点头。“我们上楼去吧。” “不。”我坐直身子,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应该告诉我的。妈妈也应该告诉我!我一辈子都在这段关系中挣扎。这,这就是她告诉我的方法吗?” “你又不能确定,布雷特。这个日记说明不了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是查尔斯的女儿。” 我用手指戳着他:“我从来都不是那个混蛋的女儿,从来不是。他也心知肚明。这也是他为什么从来都不爱我的原因。而妈妈却没有勇气告诉我实情!” “好吧好吧。也有可能这个约翰尼·曼斯是个混蛋。可能他不想让你找到他。” “不可能。现在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她把这本日记留给了我,还在清单中留下了第十九个目标。她想让我找到我的亲生父亲,和他建立良好的关系。妈妈活着的时候可能有些胆小,但至少她还是在死后给我留下了她的故事——我的故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而你,你想要瞒天过海!你到底知道多长时间了?” 他望向别处,抓抓他光亮的头皮。终于,他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低头看着日记本:“我几年前就看过了。那时候,我帮妈妈往阿斯特大街搬家。这让我感到恶心。她不知道我看过了。丧礼那天,我又看到日记本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它让你感到恶心?你没看到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幸福吗?”我拿过日记本,翻到第一篇日记。 “‘五月三日。沉睡了二十七年之后,爱情来临了,它将我从酣睡中叫醒。如果在过去,我会说这是错误的,不道德的。但是现在,我成为了一个对此毫无招架之力的女人。第一次,我的心找到了自己的韵律。’” 乔德摆摆手,好像已经听不下去了。我的心软了。发现妈妈有外遇并不好过:“还有谁知道?” “只有凯瑟琳。她现在可能正和杰伊、雪莉说呢。” 我长出了一口气。哥哥可能只是做了他认为最好的事。他想要保护我。“我能处理好的,乔德。”我用衬衫袖子抹抹眼睛,“妈妈这么多年不告诉我,我很生气,但是她终于告诉我了,我很高兴。我会找到他的。” 他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还知道我没法说服你不去找。” “当然不能。”我对他笑了笑,“你想把它还给我的,不是吗?” 他理了理我的头发:“当然。只要我们找出处理方法。” “处理方法?” “是的,你也知道,我们不能突然把消息公之于众。妈妈代表着一个品牌。公司无可挑剔的名誉不能被一个私生女玷污。” 我一下喘不过气来。哥哥的目的并不是那么高尚。对他来说,我就是个会毁了博林格品牌的私生女。 * * * 那天晚上,趁安德鲁睡着的时候,我从床上溜下来,拿上电脑和睡袍,向沙发走去。我还没来得及在谷歌上搜索约翰尼·曼斯这个名字,就看到Facebook上,我的老朋友卡丽·纽瑟姆发来一条信息。我盯着照片上那个穿着运动衫的朴素女人,那个一度是我好朋友的女人。 “布雷特·博林格?这么多年一直失去联络的罗杰斯公园的那个老朋友?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还记得我——更别说会在Facebook上找到我了!我跟你有过那么多的美好回忆。你相信吗,我下个月就要来芝加哥了。社会服务者全国协会将于十一月十五号在麦考密中心举办。你有时间跟我吃个午饭吗?晚饭更好啦?哦,布雷特儿,我真高兴你找到了我!我想死你了!” 布雷特儿。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她给我取的绰号。在我因为有个男孩名字而抱怨了一星期后,她列出了一个单子,上面写着她想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女孩名字。“布莱珍怎么样?布丽塔?布莱特妮?”她问。最后,我们决定叫布雷特儿,这个名字总让我们想起糖果屋和机灵的小孩子形象。这让我心头一颤。对别人来说,我是布雷特。但是对我最亲爱的朋友来说,我是布雷特儿。 那是个明媚的秋日早晨,卡丽告诉我她妈妈在威斯康星大学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们穿着苏格兰方格呢短裙和白色的衬衫,沿着人行道向罗耀拉学院,我们的新高中,晃晃荡荡地走去。我能听到干叶子在我们脚下踩碎的咯吱咯吱声,头顶是红色和金色编织的华盖。但失去卡丽的痛楚是真真切切的。我的心真的很痛,这么多年之后,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爸爸今晚要带我去吃晚餐。”我告诉卡丽。 “真不错,”卡丽说,她总是我最好的伙伴,“我猜他肯定想死你了。” 我踢起一堆树叶:“嗯,可能吧。” 我们沉默着走过半个街区,她转过头对我说:“我们要搬走了,布雷特。” 她没有叫我的绰号。看着她噙满泪水的眼睛,我很惊恐。我仍然不愿相信。“我们?”我真心实意地问。 “不!”她流着泪笑了一下,鼻子里喷出一条鼻涕。 “真恶心!”我喊道。我们俩一起笑着,相互推搡着,坐进树叶里,不希望欢乐的嬉戏停止。因为当我们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只能盯着对方空洞的脸庞。“求你了,告诉我你不会搬走。” “对不起,布雷特儿,我们真的要搬走了。” 我的世界在那天走到了尽头,或者说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个能够读懂我的想法、对我的见解叫板、嘲笑我愚蠢笑话的女孩要离我而去了。麦迪逊离罗杰斯公园好像和乌兹别克斯坦离那里差不多远。五星期后,我站在她家门廊上,跟她挥手告别,看着搬家卡车越来越远。她离开后的第一年,我们不断通信,就像忠诚的情人一样。直到一个周末,她回来探访,此后我们再没有讲过话。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错。我交往了许多新朋友,但我对他们的爱都比不上对卡丽·纽瑟姆的爱。 她发来的信息盯着我,就像餐桌旁一条饥饿的小狗。难道她不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她时是怎么对待她的了吗?我把头埋进手心。当我终于抬起头时,我飞快地打下一行字。 “我也很想你,卡丽我的小熊,对于以前的事我很抱歉。我会在十五号和你碰面。”我敲下回车键。 接着,我输入了“约翰尼·曼斯”。 Chapter 9 去实现梦想,就现在! 布拉德和我坐在一对皮椅上。我喝着茶,他一边喝水一边向我讲述他的旅程。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古龙香水味。凑到近前,我发现他曾打过一个耳洞。 “旧金山真是棒极了。”他说,“你去过那里吗?” “去过两次。那是我最喜欢的城市之一。”我把脸埋进茶杯里问,“是办公还是旅游?” “旅游。 我女朋友詹娜去年夏天从这里搬走后,在《旧金山纪事报》找到了一份工作。” 很好。我们都有对象。我们两个人之间不会有那种令人困扰的心动感觉。可是为什么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呢? “真难以想象。隔着两千英里谈恋爱就够困难了,更别说还有两小时的时差了。” 他摇摇头:“还有十一年的年龄差距。” 我第一反应是詹娜差不多三十岁:“十一岁并不是多大的差距。” “我也是这么告诉她的。但是她时不时就发神经。”他走到写字台前,拿起那张母女的照片——那张我以为是他姐姐和外甥的照片。“这就是詹娜,”他说,“那个是她儿子内特。他是纽约大学的大一学生。”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带着腼腆笑容,有着一双湖蓝色眼睛的女人:“她真漂亮。” “确实是。”他看着照片微微一笑。一股嫉妒之情油然而生。被这样喜欢着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我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我有些新消息要报告。” 他抬起头:“你和安德鲁准备要孩子了?买了匹马?” “不。我去了查尔斯·博林格的墓地,最后一次。” 他扬起眉毛:“你和他言归于好了?” 我摇摇头。“查尔斯·博林格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希望你帮我找到我的亲生父亲。”我告诉他妈妈的日记的事,以及在我出生前的那个夏天她爱上的那个男人,“最后一篇日记是八月二十九号的,那天查尔斯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约翰尼来了这座城市。妈妈非常绝望。她想要离开查尔斯,但是约翰尼叫她留下来。虽然他很爱她,但是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音乐家。他没办法在此定居。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当时她的确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那是约翰尼的孩子。”我看到布拉德皱起了眉头。“相信我,布拉德。我和查尔斯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们绝对没一点关系。我毫不怀疑约翰尼·曼斯才是我的爸爸。” 布拉德吸了一口气。“情况不少啊。你感觉如何?” 我叹了口气。“被欺骗。很受伤。很愤怒。我真不敢相信妈妈竟然不告诉我,尤其是查尔斯死了之后也没有告诉我。她知道我有多想要个爸爸。我更多的感觉是松了一口气。这解释了一切。我终于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并不像我认为的那样,因为我是个多差劲儿的女孩。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我把眼泪往肚子里吞,一只手捂住嘴,“我一直很生他的气。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事实,这种愤怒就渐渐消失了。” “这可是件大事啊。想想吧,你爸爸就在这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呢。” “是啊,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我咬着嘴唇,“而且,就算是我找到他,当我出现在他面前,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布拉德紧紧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他一定会爱你的。” 我愚蠢的心又停跳了一拍。我从他手里把手抽出来,叠放在腿上:“你觉得能帮我找到他吗?” “当然啦,”他跳起来,走到电脑旁,“我们可以先用谷歌搜索一下。” “哦!”我讽刺地称赞道,“用谷歌搜索他?你想得真周全啊。给你加十分!” 他转过来看着我,笑容消失了。他眼角的皱纹告诉我,他知道我什么意思:“自以为是的家伙。” 我笑了:“你觉得我没有用谷歌搜索吗?得了吧,米达。” 他回到座位上,跷起二郎腿。“好吧,那你找到什么了呢?” “我觉得我会一下子找到他的,有个乐队主唱名字就叫约翰尼·曼恩。但是他出生在1918年。” “哦,那他真是个老家伙啊,就算是1978年也挺老的。另外你说的人应该是曼斯不是曼恩,对吧?” “她日记里是这么写的。但是我也不排除曼恩这个可能性。我还搜了约翰、约翰尼和约翰森。问题是,谷歌出来的条目有一千多万条!如果不缩小范围,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她还说过关于他的什么吗?他是芝加哥人吗?” “他是北达科他州人。从妈妈的描述来看,我猜他和妈妈年龄差不多,虽然并不确定。妈妈和查尔斯住在罗杰公园博斯沃斯大街的时候,他租的房子就在他们楼上。他是个音乐人,曾经在街角一家叫贾斯汀的酒吧工作过。” 他朝我打了个响指。“很好!就从这里开始——到贾斯汀酒吧去!我们可以到处问问,看有没有人记得他。” 我看看他,翻翻白眼:“真不知道你是从哪所在线大学取得的法律学位。” “什么?” “我们说的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布拉德。现在贾斯汀都不是贾斯汀了。它变成一个叫做海王星的同志酒吧了。” 他眯缝着眼镜看着我:“你已经查过了,不是吗?” 我回之一笑。“好吧,我承认。我和你一样蠢。”我摊开双手,“显然,我们不能单独行动。我们得找个专家,布拉德。你认识能帮我的人吗?” 他走到桌前,拿起手机:“我还真认识一个经常处理离婚案件的人:史蒂夫·福劳斯基。他很擅长侦查工作。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找到约翰尼·曼斯。” “他必须得找到!”我嚷道,突然急切地想找到我的爸爸,“如果他找不到,肯定还有别人能找到。我不找到他誓不罢休。” 布拉德看着我,点点头。“很好。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对一个目标充满热情。我为你骄傲。” 他说对了。已经不再是妈妈逼我,我才想要完成第十九项目标了。这已然不是那个小女孩的目标了。和爸爸建立关系是我全心全意希望做的事,是我一辈子都想做的事。 离开布拉德的办公室,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让布拉德满意。和妈妈一样,他好像很确定我能完成这些目标。可能我们两个人真的能让妈妈骄傲一番。还没来得及往下想,电话响了起来。我推开伦道夫大街的双层门,从包里找出电话。 “布莱特·博林格吗?我是芝加哥公学的苏珊·克里斯蒂安。我们收到了你的申请、接种记录,也看了你的背景资料。很高兴通知你,你的条件都符合要求。你现在可以来我们这里做代课老师了。祝贺你。” 十月的风猛地打在我脸颊上:“啊,好的,谢谢。” “明天我们位于伍德劳恩大街的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需要一位五年级代课老师,你有时间吗?” * * * 我躺在床上拿起一本小说,这一段已经是我第三次读了,这时传来了开门声。过去,每天结束,看到安德鲁的时候是那样开心。而现在我却万分压抑,呼吸困难。我得告诉他真相,可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已经疲惫不堪,急需放松休息。太不是时候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合上小说,听见他在橱柜和冰箱之间踱步。接着他沉重的脚步上楼朝卧室走来,像穿了一双四十磅的靴子。我总能从安德鲁上楼的脚步声中判断出他的心情。今天他筋疲力尽,垂头丧气。 “喂,”我边说边把书扔到一边,“今天过得怎么样?” 他一屁股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瓶喜力啤酒。他的脸阴沉沉的,眼睛下面是深深的月牙状黑眼圈。“你今天上床真早。” 我看看床边的表。“都快十点了。是你比平常回来的晚了。用不用我给你热点饭?” “不用了。”他松开领带,解开他崭新的蓝色衬衫的扣子,“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想起明天去代课的任务,我觉得血压飙升,“但明天会很惨的。要和一些新客户开大会。” “你会适应的。你妈妈能做好,你也一样能。”他灌了一大口啤酒,“凯瑟琳帮你的忙吗?” 我不屑一顾地摆摆手。“她经营着整个公司,像过去一样。”天哪!我这是在走钢丝啊,我必须在摔下去之前停下来。我扣住双手,把双膝搂在胸前:“跟我说说你今天怎么样吧。”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糟糕透了。有个客户被指控杀了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朝他的悍马丢石头。”他把啤酒放在杯托上,走到他的衣橱旁边,“跟这一比,经营化妆品公司简直就像是去迪斯尼玩儿了一天吧。” 虽然我没有经营公司,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广告部执行都不是,这个比较也像是对我的侮辱。他一直以为我是美妆公司总裁。所以我还得到了他一点点尊敬,坦白讲,还有一点点敬畏和赞赏。我开口想要辩解的时候,却在第一个字说出口前闭上了嘴。在这个场景中,我是那个说谎者,比这更差劲的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说谎者。 他肯定看出我生气了,因为他走过来捏捏我的胳膊,说:“喂,我这样说没别的意思,只是说你有个不错的工作。”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这次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可我并没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安德鲁。我一直假装……” “你能不能不要再批评我了?我知道了。你觉得自己像个冒名顶替者。我们都有这样的时候。但是你必须站起来,宝贝,让大家看看你已经上道了。不要再怀疑自己了。你现在就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成为你妈妈和我一直都清楚你能成为的那种女人。” 哦,天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嗯,我也不知道。” “在我心里,这毫无疑问。”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个雪松衣架,把他的西服挂在上面。然后他脱掉裤子,折好裤线夹在衣架上,裤脚朝上。我看着他光滑的棕褐色肌肤和隆起的腹肌。安德鲁的衣着、身材以及一切都那么完美——包括他的女朋友。我觉得胃开始痛了。 “我最近一直在想博林格美妆公司。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把我送到国外。” 我有点透不过气来。“我……我觉得这不太好吧。” 他瞪了我一眼。“真的吗?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你原来可是举双手赞同的。” 三年前,我去找妈妈,让她在海外给安德鲁一个职位。她拒绝了。“布雷特,亲爱的,我不会考虑的,除非你们俩结婚。即使你们结了婚,你也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说服我雇佣安德鲁。” “为什么?他很有才气。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努力工作。” “对很多公司来说,安德鲁都是个人才,这毋庸置疑。但是我不确定他适合博林格美妆公司。”她看着我,那种眼神是她每次要讲难以启齿的话时都会有的眼神,“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公司,安德鲁野心太大了。” 我咽着口水,逼自己直视安德鲁。“但是妈妈反对啊,你忘了吗?而且,你也很多次说这样更好。你还说你在一个化妆品公司不会开心的。” 他爬上床,朝我弯下身子,用赤条条的胳膊环着我。“但那是在我的女朋友成为公司总裁之前的事了。” “这更加证明,你不应该在这工作。” 他把身子压下来,在我额头吻了一下,然后是鼻子、嘴唇。“想想额外的福利吧,”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们在你拐角的套房旁边可以来两个相邻的办公室。我将是你的律师,同时也是你的私人性奴。” 我咯咯直笑:“你已经是我的性奴了。” 他蹭着我的脖子,脱下了我的睡衣。“没有什么比强权女性更性感的了。来吧,总裁女士。” 但是,如果你知道我是一个无力的代课老师,你还会觉得我性感吗?我伸手去够开关,当房间被黑暗笼罩时,我松了一口气,静静地躺在那里,任他在我身上游走。 我心中的善良天使提醒我,得告诉他真相,而且要快。那个坏天使则用腿圈住他赤裸裸的后背,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 * * 我来到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穿一条黑色的休闲裤和一件黑色的毛衣,外加一双橙黄色鞋子,以迎合万圣节气氛。孩子们喜欢那些穿着节日主题服饰的老师,虽然我在五十岁之前,绝不会穿那件必不可少的贴花南瓜运动衫。 贝利校长是一位十分有魅力的非裔美国女性,她带我穿过水磨石的走廊,来到阿布德女士的教室。 “伍德劳恩是几个拆迁区和许多街头匪帮的家。他们可不好教,但是我们已经准备好接受挑战了。我喜欢这么想,把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看作是这些孩子的避风港。” “很好。” “阿布德夫人今天早上进了产房,比预计的早了三个星期。除非信息有误,不然她在今后的六个星期都不能来上班了。如果我们需要你,你能长期代课吗?” 我的呼吸局促起来。“嗯,让我想一想……” 六个星期?那可是三十天啊!我的太阳穴开始一下一下跳起来。透过一个个双扇门,我看到走廊尽头的顶上有个红色的出口标牌。我真想冲出去,永远不再回来。但是我想到了那个小女孩的人生目标。如果今后六个星期我在这里教书,就能完成第二十项目标了。而且布拉德也同意我尝试一下。我想起了妈妈的话,其实是埃莉诺·罗斯福的话,“每天都做一些让自己害怕的事。” “是的。”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出口标牌上移开。“我有空。” “太好了!”她说,“给这所学校找个代课老师真是不容易啊。” 恐慌和后悔穿透了我每一根神经。我他妈的答应了什么事啊?贝利女士打开门锁,找到灯的开关。 “阿布德的写字台上有课程计划。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她转身离开前对我竖起一根大拇指,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教室里。 我闻着落满灰尘的发霉旧书,看着木书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过去那种熟悉的感觉向我袭来。在我二十岁以前,我一直梦想着在这样一间教室里教书。 学校尖尖的铃声响起来,把我从幻想中惊醒。我抬头看看黑板上的挂钟。哦,天哪!马上就要上课了。 我冲到阿布德女士的桌前,寻找课程计划。我拿开签到本,在一摞工作表之间搜索,可是根本没有课程计划。我拉开写字台抽屉,什么都没有。我翻遍了整个木柜子,还是什么都没有!我的课程计划到底在哪儿啊? 听到学生们朝教室走来的声音。我心跳加速,从一个金属篮子中抽出一个文件夹。一张张纸散在地上。该死!在这些纸掉到写字台底下前,我看到有一张上面写着“课程……”。我的课程计划。谢天谢地啊! 学生们越走越近了。我捡着那些纸,手抖得厉害。差不多都捡到了,除了那最重要的一张,卡在阿布德桌子底下的那张课程计划。我趴在地上,爬到底下去够,不顾一切想要拿到它。但是它卡的地方太远了。这时,我的学生们到了,我的臀部给了他们对代课老师的第一印象。 “屁股不错啊。”我听到有人说,接着是一大群人的哄堂大笑。 我从桌子底下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我的便裤。“早上好,各位。”我提高了声调,好让叽叽喳喳的孩子们能够听到我的话,“我是博林格,阿布德女士今天不在。” “太好了!”一个满脸雀斑的红发孩子说。“嘿,各位。我们今天有人代课了!大家想坐哪儿就坐哪儿吧。”就像抢椅子游戏一样,学生们从他们的座位上站起来,争先恐后地去抢新座位。 “回到你们自己的座位上!马上!”我的声音淹没在混乱中。现在刚刚八点二十,而我的课堂已经完全失控了。我注意到教室后面有一个编着美杜莎辫子的女孩正在对一个棕色皮肤的男孩大喊大叫,他看起来像是有二十岁了。 “停下,泰森!” 泰森一边转一边拉着她的粉色围巾,把它绑在自己腰间,越绑越紧。 “该死的把那围巾给我!”美杜莎说。 我朝他们走去。“把她的围巾还给她!”我伸手去拿,他一晃,继续拿着它转圈,像拉着太妃糖一样拉着围巾。“得了吧。粉色根本就不适合你。” “对啊。”那个满脸雀斑的男孩在教室的另一端喊道,“你要粉色的围巾干什么,泰森?你是同性恋还是什么?” 泰森突然冲上去。他跟我差不多高,比我要重二十磅左右。他跳过一排又一排桌子,直奔红发男孩。 “停!”我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但是我不能像他那样跳桌子。他已经掐住了那个孩子的喉咙,像摇一杯马提尼那样摇着那个孩子。天哪,他会杀了那个孩子的!而且这会是我的错!我会不会被控告过失杀人呢?我朝“美杜莎”喊道:“去找校长!” 我到那的时候,雀斑男孩的脸都涨红了,他的眼睛里充满惊恐。他挣扎着想把泰森的手指从脖子上掰开。我猛地拉了下泰森的胳膊,但是他甩开了我。“放开他!”我尖叫着,可我的声音好像没什么穿透力。 孩子们围在战场周围,起着哄,使狂暴的场面进一步升温。 “都坐下!”我喊道。但是他们纹丝不动。“现在就给我停下来!”我努力想把泰森的手指从男孩脖子上掰开,但是它们就像铁打的一样。我张开嘴刚要尖叫,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泰森·迪格斯,过来。马上!” 泰森立刻放开了那个孩子。我松了一口气,差点跌倒在地上,回过头,看到贝利女士站在门口。瞬间,所有的孩子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安静有序。 “我叫你过来,”她又重复了一遍,“你也是,弗林先生。” 男孩们往前挪了挪。她把手搭在两人肩膀上,对我点点头。“继续上你的课吧,博林格小姐。这两个年轻人今天上午将跟我一起度过。” 我想谢谢她。不,我想弯下身子吻她的脚。可我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希望她能够从我的脸上看到感激之情。她把门关上。我做了一次深呼吸,转过来面对我的学生。 “早上好,孩子们。”我一边说,一边把一只手放在一个学生的课桌上,好站稳身子。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 “废话!”一个看上去有十七岁的女孩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阿布德女士什么时候回来?”另外一个女孩问,她闪闪发光的衬衫告诉我们她是个小公主。 “我也不知道。”我环顾整个教室,“在我们开始讲课前,还有什么问题吗?”讲什么课?那个该死的课程计划还在桌子底下呢。 小公主举起了手。我看了看她的名字。 “嗯,玛丽莎,你有什么问题?” 她伸伸头,用铅笔指着我的橙色普拉达休闲鞋。“这真的是你花钱买的吗?” 满屋子都是孩子们尖尖的笑声,我好像又回到了米多立高中。我拍拍手。“够了!”我的声音被淹没在混乱中。我必须让这些青春期的小恶魔们归队,就现在。我看到第一排坐着的女生,大概叫提厄拉。“你。”我说,“过来帮忙。” 教室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我没有时间了。“我需要课程计划,提厄拉。”我指着卡在桌子底下的那张纸说,“你能不能爬到底下,帮我拿一下?” 这可能是教室里唯一一个听话的孩子了,她趴在阿布德女士的桌子底下,就像我之前那样。 她比我个头小,所以很容易就拿到了那张纸。她拿出纸,我看到了那个题目,课程九——不发音“e”。这根本不是课程计划!是个该死的拼写清单! “该死!”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提厄拉猛地缩回头,正好撞在桌子下面的角上,教室里好像响起了震天的雷声。 “快去叫校医!”我朝人群喊道,不知道谁会听我的话。 * * * 在漫长的六小时四十三分钟后,我把学生们搞得一团糟。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从学校跑回去,喝一杯浓烈的马提尼,但是贝利女士叫我去她的办公室。她鼻尖上搭着淡紫色的读书镜,她递给我一摞纸,还有她的钢笔。 “你得签一下这些事故报告。”她用头点点桌子前的椅子,“你可以坐下来,得花一些时间了。” 我坐进塑料椅子里,扫了一眼第一份报告。“你肯定特别忙吧,一整天都要处理这些状况。” 她越过眼镜看着我,“博林格女士,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你的课堂管理技巧……”她摇摇头,“你今天一天送进我办公室的学生比大多数老师一年还多。” 我感到非常不安。“对不起,以后就好了,我保证。”当然他妈的会好的。“阿布德老师有消息吗?她生了吗?” “是的,她生了。生了个健康的女宝宝。” 我心一沉,却强装出一个笑容。“那我周一再回来,一大早就过来。” “周一?”她摘掉眼镜,“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再回到那个教室吗?” 我第一反应是兴高采烈。我再也不用去教那些小混蛋了!但是却一脸的不情愿。这个女人不想让我再给她教课了。我得向她,向妈妈,和那个有着愚蠢梦想的小女孩证明,我可以教课。 “对。我只是需要另一个机会。我会做得更好的。我知道我可以。” 贝利女士摇摇头。“不好意思,甜心。没门。” * * * 不知道布拉德是真的有时间了,还是克莱尔感觉到我快要崩溃了,然后匆匆清空了他的计划表。我不确定,反正当我到布拉德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下午的倾盆大雨把我的头发弄得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散发着湿羊毛的恶臭。他用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到那把熟悉的皮椅前。他闻起来像是冬青树的味道。我闭上眼睛,开始哭泣。 “我是个失败者。”我号啕大哭,“我不会教书。我完不成这些目标,布拉德。我完不成。” “别这样。”他温柔地说,“你做得很好。” “福劳斯基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我告诉过你,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我就要失败了,布拉德。我确信我要失败了。” 他伸直双臂,搭在我的肩上,“我们会渡过这个难关的,我保证。” 他温柔地语调激怒了我。“不!”我说着,推开他,“你不了解!我是认真的。如果我完不成这些目标会怎样?” 他摸着脸颊,直视着我。“说真的吗?我觉得你会像许多其他人一样,到处找工作,量入为出。但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你没有任何债务,也不需要担心退休金的问题……” 他的话让我感到羞愧。我最近一直太过苦恼,太沉浸在自怜自哀中了,我都忘了自己有多幸运——即便现在。我低下眼睛。 “谢谢。我需要的就是这个。”我陷在椅子里,“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会找到另一份广告工作。现在是继续生活的时候了。” “你是说过去那样的生活?和安德鲁一起?” 一阵悲伤淹没了我。我难以想象余生都在做一份毫无激情的工作,每天晚上都独自在一个惨淡的公寓中度过,而我甚至不能说那是我的公寓。 “当然。”我说,“我别无选择。” “这不是实话。你有其他的选择。这也正是你妈妈想告诉你的。” 我摇摇头,觉得挫败感又回来了。“你不明白!现在重新开始已经太晚了。你不知道现在和我的爱人见面有多奇怪,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孩子,想要一条狗,和一匹该死的小马。我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布拉德。女人们都憎恨那个残酷的,单程的时间。” 布拉德坐在对面椅子上。“听着,你妈妈觉得完成这些目标能够让你生活地更好,对吧?” 我耸耸肩。“也许吧。” “她让你失望过吗?” 我叹了口气:“没有。” “那就按她说的做啊,B.B.。” “可是怎么做呢?”我几乎尖叫着说。 “与过去那个大胆的小女孩进行沟通。你批评你妈妈是个懦弱的人,可你也没什么两样。你想要实现这些目标,我知道你想。但是你太害怕承认事实真相了。去实现你的梦想吧,B.B.。去吧!就现在!” Chapter 10 我以为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我踏进公寓的时候,安德鲁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屏幕光线在他脸上蹦蹦跳跳地在玩跳房子。他今天肯定提早下班了。我真想蹑手蹑脚从他身边走过,换下衣服,假装上了一整天班刚到家,但我并没有这么做。我的心七上八下的。是时候了。 我打开一盏灯,他动了动。“你什么时候到家的?”他用无力的声音问道。 “刚到几分钟。” 他看看表。“我本来希望我们能在《笑话大全》里脱颖而出呢。” “听起来不错,”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我一直在欺骗你,安德鲁。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 我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告诉他,过去那个小女孩的梦想。 话说完,我的喉咙开始痛了起来。“所以,就是这样。很抱歉我没早点告诉你。我害怕你会……我害怕……”我摇摇头,“我只是害怕会失去你。” 安德鲁用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揉捏着太阳穴。“你妈妈真差劲儿啊。” “她觉得她是在帮我。”我竟然在为妈妈辩护,这看起来虽然疯狂,却是相当正确的。 终于,他转过来看着我。“我不相信伊丽莎白什么都不给你留的。你最终会得到一大笔财富,不管你有没有完成这些目标。记住我说的话。” 我摇摇头。“我不觉得。布拉德也不这么想。” “我会做一些调查。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收到一毛钱吗?” “是的,而且我没时间调查。我得在九月份前完成这些目标。” 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明年九月?” “没错。”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所以我想知道,你对这一切是怎么看的?” “我对这一切是怎么看的?这全是他妈的疯话!”他调整了一下位置,和我面对面,“你得做你想做的事,宝贝,而不是你妈妈想让你做的事。还好我不是在你十四岁的时候认识你,想在学校教书,还想要孩子。”他抬起眉毛,对我咧嘴一笑。“我认识的是今天的这个成熟的女人,或者说是一个即将成为成功女士的人——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用拇指轻轻蹭着我的脸颊。“听着,我知道现在我们的状况并不完美,但现在我们所拥有的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我们在事业上有压力,但是跟那些有孩子的朋友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更别说养一条狗,一匹马,再牵扯那么多的社会责任了。”他摇着头,就像被这种想法吓坏了,“真是难以想象。” “我喜欢我们两个的生活,就像现在这样。我觉得你也喜欢。”他把一缕头发别到我耳朵后面,“我说得对吗?” 我的脸火辣辣的,他还是一直盯着我。如果我如实回答,我就会失去安德鲁。妈妈的话呼唤着我,像从天空传来的呐喊:你害怕的时候,抓住这一勇气,甩掉恐惧,因为现在你知道勇气是你的,而我一直都知道。 “不。”我低声说,“妈妈说得对。” “我的天。” 泪水从我眼睛里涌出,我擦掉眼泪。“我这周就做好计划,从这里搬出去。” 我想站起来,但是他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是在告诉我,只有这样才能获得遗产?没有其他选择吗?” “对,我是这么说的。” “我们会得到多少钱?五百万?六百万?” 他是在说我能得到的遗产吗?一开始我非常惊讶,但是我想让他帮我一起完成这些目标。难道他没有权利知道吗?“嗯,差不多吧。在拿到信封之前,我也不能确定。”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他哥哥们得到了超高的信托基金。 他长舒一口气,鼻孔都张大了几分。“这太糟糕了,你不觉得吗?” 我点点头,用手背抹抹鼻子。 “操!”他说。终于,他看着我说:“好吧,该死。如果非得这样才能留住你,那我们就照那样做吧。” 他想要留住我?他不明白这么做要承担的风险吗?我盯着他,嘴巴张得老大。“你会帮我完成目标?所有目标?” 他耸耸肩:“我别无选择,不是吗?” 这个回答在我看来十分奇怪,因为在这出戏中,只有他是有选择的。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帮我完成我的目标!我们会组建家庭!第一次,安德鲁把我的需要放在了他的需要之前。真是这样吗?我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尽量把这种感觉压下去,希望我是错的。我有什么权利去批评他的动机呢? 星期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待在公寓里,无比轻松。自从周五晚上我们做出决定后,安德鲁比密歇根湖的狂风还要冰冷。所以今天,当他抱怨不得不去工作时,我把大衣扔给他,把他关在门外,不让他有反悔的机会。但是我不能责怪他的心烦意乱。他和我当初一样,被这个疯狂的清单蒙住了眼睛。和我一样,他得花些时间,才能接受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把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登上Facebook。一条信息弹了出来。是卡丽·纽瑟姆的回复。 “万岁!”她写道,“我已经等不及与你十五号见面了!非常感谢你提议在旅店就餐。这比穿越到城市另一端方便多了。六点钟太完美了。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这么思念你,布雷特儿。” 她对我的离开只字未提。有谁能够这么宽宏大量呢? 我最后一次见到卡丽是我在罗耀拉学院读大二的时候。那时她已经在麦迪逊住了一年。过生日的时候,她父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就是来这里看我的车票。那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发现,对方变了。那一年,我成了啦啦队的队长,很快融入了那群酷酷的人当中。我不再穿背带裤,开始学习化妆。我的发型是最新的雷切尔风格,每天早上我都要煞费苦心地拉直头发。但卡丽还是那副老样子——简单、结实、朴素。 我们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听着Boyz Ⅱ Men的唱片,翻着年鉴。当我看到德纳·尼克尔的照片时,我指着照片说,“还记得德纳的哥哥尼克吗?我无可救药地迷恋着他。在麦迪逊,这样可爱的男孩子多吗?” 她看着我,好像对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很惊讶。 “我不知道,我没怎么注意。” 我的心都碎了,卡丽从来没交过男朋友。我盯着年鉴,为她感到尴尬。“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很棒的人的,卡丽小熊。” “我是同性恋,布雷特儿。”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羞耻感,也丝毫不感到愧疚,就像她刚才是在告诉我她的身高或血型一样。 我盯着他,祈祷她放声大笑。“你是在开玩笑。” “不。几个月前,我告诉了我的父母。我对这点一直都很清楚。” 我的头一阵眩晕。“所以,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我们一起度过的夜晚……” 她大笑。“什么?你觉得我对你有那种感觉?别担心,布雷特儿,根本不是那样!”我看起来一定很难过,因为她一下子不笑了,她伸出手拉拉我的袖子,“喂,我不想吓到你。我还是我——卡丽。你知道的,对吗?” “对。”我喃喃地说。但是我狭隘的十五岁的心根本无法理解。我最好的朋友是个不正常的人。我盯着她的短发和短短的指甲,她毫无修饰的脸庞和宽大的毛衣。突然,她看起来那么陌生,那么古怪,充满男子气概。 那天晚上,我没有按原计划,带她去艾琳·布朗的派对。我害怕我的新朋友发现真相。如果他们发现了,会认为我也是同性恋的。我假装头痛,我们留在家里看视频。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和她裹在一条毯子里边吃立体脆边看视频,而是坐在爸爸古旧的活动躺椅里。后来,卡丽在沙发里睡着了。妈妈回来了,我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不要叫醒她。她睡得很舒服。”妈妈给卡丽盖上一条毯子,安静地离开了房间。我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彻夜未眠。 接下来一周,我收到了卡丽的一封信,信里为她没有事先铺垫就直接说出她“古怪的天性”而道歉。她希望我们的友情永远不变。在信的末尾,她写道:“请尽快回信,布雷特儿!我得知道你的想法。” 我把那封信藏在一摞《十七岁》杂志底下,想着如何做出回应。可是几个星期过去了,接着几个月过去了,然后几年过去了。我终于能够接受她的性取向时,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勇气。我太过怯懦,无法再次回忆那个尴尬的周末,更准确地说是无法再次面对我的离开。我迟钝的感觉让我无比羞愧。 刚刚挂断芝加哥公立学校的来电,就收到了布拉德的短信。他在北部的会议取消了,他问我有没有时间到P.J.克拉克餐厅吃午餐。就像他对我妈妈承诺的一样,他密切关注着我,确保我一步一步地实现我的目标。 我涂了点唇彩,把新煮的咖啡倒进一次性杯子,走下楼梯。正当我轻快地走出大楼时,差点撞在一个高高的黑发男子身上。咖啡溅到了我的大衣上。 “该死!”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哦,天哪,真对不起。”他懊恼的声音突然愉快起来,“嘿!我们又见面了!” 我停下擦大衣的手,抬起头,看到巴宝莉男漂亮的眼睛。 “哦,你好!”我像一个被足球明星注意到的愚蠢小青年一样咧嘴一笑。 “你好。”他指着我走出来的那幢楼,问,“你住在这里?” “对啊。你也是吗?”骗子!你早就知道他住在这里! “已经不住了。我在这里租了几个月,因为我的公寓正在翻新。我今天只是顺便来这里拿回我的保证金。”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咖啡渍上,“天哪,我毁了你的大衣。来吧,让我给你再买一杯咖啡。至少我还能做到这一点。拐角处就有一家星巴克。” 他做了自我介绍,可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的心早就陷入他请我喝咖啡的情意绵绵中了。哦,我当然乐意!但是等等……我还要去见布拉德呢。真倒霉啊。 “谢谢,下次吧。我午餐有约了。” 他的笑容消失了。“那好吧,祝你午餐愉快。再次为弄脏你的衣服道歉。” 我想要喊回他,向他解释我只是和朋友有约,可以晚点再和他喝咖啡。但这太卑鄙了。布拉德只是个朋友……而安德鲁不是。 “你这几天怎么样?”点完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后,我问布拉德,“为下一次旧金山之旅做计划了吗?” “我希望感恩节的周末到那里去。”他说,“内特那时候会和他爸爸在一起。詹娜还没决定干吗。” 我点点头,其实我心里担心,布拉德被人耍得团团转。 “那你呢?”他问,“清单上的目标有进展吗?” 我靠到餐桌边,昂起头。“事实上,确实有进展。还记得贝利女士吗?就是我跟你讲过的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的校长。她给我推荐了一份家教工作——去家里或是医院教那些生病的孩子。” “不错啊。就像一对一教学那样?” “没错。明天早上我就有一个面试。” 他扬起手,想要跟我来个击掌庆祝。“太棒了!” 但我推开了他。“别太兴奋了。我再也不会得到那份工作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贝利女士认为这很适合我。” “不管怎样,我很支持你。” “谢谢。我还没说完呢。”我们的三明治上来了,我接着对他讲了我和卡丽十五号的晚餐之约,“她现在住在麦迪逊,是一名社工,而且她恋爱了。我真不敢相信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要是能跟上她的脚步就好了,是吧?” 我觉得脸一下子红了。“是啊,可我是个糟糕的朋友。我有很多的功课要做。” “喂,”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你进步很大,我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猜猜还有什么?我终于对安德鲁说了清单的事。他也加入了帮助我的行列。” 布拉德没有欢呼喝彩,而是斜着眼睛看着我:“真的假的?” 我用餐巾纸擦擦嘴巴:“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摇摇头,似乎想清醒一下:“对不起。这非常好。” “那个侦探有什么消息吗?史蒂夫什么来着?” “福劳斯基。”他边说边喝了一口健怡可乐来吞下三明治,“还没有。要是他有什么消息,我一定会立即通知你的。” “已经两个多星期了,我觉得我们该解雇他,找别人帮忙了。” 他张大了嘴巴:“我知道你的急切心情,布雷特,但是他正在努力呢。就像我说的,他找到的1940年和1950年之间出生在北达科他州的曼斯有六十九个。他已经将目标缩小为六个人了。下星期,他会一个一个打电话给他们。” “你三天前就是这么说的!打个电话要花多长时间啊?把名单给我,我今天下午就打电话给他们。” “不,福劳斯基说最好由第三方来进行第一次接触。” 我叹了口气:“最好在星期五之前给我消息,否则他别想再插手这个案子。” 布拉德笑了:“别想再插手这个案子?你绝对是《犯罪现场调查》(CSI)看多了。” 我努力噘着嘴,其实我心里在想,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家伙了:“你真是太烦人了,米达。” * * * 天空像新生儿的眼睛一样清澈,烟灰色的碎云之上飘着海浪泡沫般的白云。梅根、雪莉和我走过格兰特公园,轮流推着小婴儿艾玛的婴儿车。 “自从辞了工作,我的智商至少下降了二十个点。”雪莉有些气呼呼地说,“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读报纸了。街坊四邻的妈妈团——简直比上中学还要糟糕!” “或许你不适合做家庭主妇吧。”我走在她旁边说。 “我是想告诉你,我还没有见过好胜心这么强的女人呢。有一天,我们在运动场上闲逛,我不经意间提到特雷弗数数能数到三十了。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对吧?这时,梅琳达插话了:‘萨米能数到五十。’接着,那个金发骚货劳伦嘟起嘴,指着小凯特琳:‘一百。’她还低声告诉我们:‘是用普通话哦。’” “说到竞争,”梅根一边在面前晃着拳头,一边插嘴道,“教书的工作有什么好消息吗,布雷特,就是你连教室都没走进去的那个工作?”她爆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实际上,我确实有好消息。”雪莉和梅根看着我。 “今天早上,他们给我提供了一份工作。” “太棒了!”雪莉说,“看吧,你还说你没有竞争力呢。” 我咬着嘴唇。“我是唯一的应聘者。” “在这个就业市场?”梅根问道,她一边大步走一边用力拉着她的胳膊。 “嗯。二九九在芝加哥公立学校地区好像是个老大难——人事主管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你必须敢于承担一定的风险。”我告诉他们这是一个上门服务的职位,在医院或家里教那些生病的孩子,一对一授课。 “等等,”梅根拉着我停了下来,“你会到他们家里去?在南部?” 我感到胃部隐隐作痛,我又走了起来:“没错。” 梅根跟上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绝对他妈的没门!姑娘,我们说的可是拆迁户……唐楼。到处都是蟑螂和肮脏的棚户房。” “梅根说得对,”雪莉说,“你能保证安全吗?” “当然。”真希望我的感觉和我说的一样确定。 “听着,”梅根说,“如果你必须接受这份工作,那就接受吧。一旦布拉德觉得你达到要求了,就赶紧辞了吧。” “你们相信吗?我真的可以完成第二十个目标。”我转了个圈,往回走了几步,面对着她们,“猜猜还有什么,雪莉!安德鲁雇佣了梅根。我们要买一套房子了。” “听听,”梅根用手背拍拍雪莉的胳膊说,“他们要买一座湖边的房子。真不赖!” “不是的。”我说,“别再想大别墅了,梅根。那些房子太讨厌了。” “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当然,买那些房子的佣金会很可观。”她咬着下嘴唇,好像在心算她能分到的百分之六是多少钱。 “别想了。我们买不起。” “安德鲁告诉我,你会得到一大笔财产。他还告诉我你的股份分红。相信我,你去贷款一点都不成问题。” 我摇摇头。“所有的股份分红都会直接存到我的退休金账户中。如果你打这些钱的主意,我会被税收压死的。而且他还忘了,我们还要考虑孩子的未来呢。给我们找一个可爱的房子,有个小小的后院,最好在公园旁边。” 她看着我像看着个疯子一样,终于,她点点头:“没问题。有我呢。” “安德鲁现在真让我吃惊,”我继续说道,“一切都步入正轨了。有一天,我买了本《孕期完全指导》。想到我很快就会怀孕确实挺有趣的,而且……” “什么时候举办婚礼?”雪莉打断我。 我越走越快,眼睛盯着人行道。只有雪莉知道,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我希望先结婚后生孩子。“人生目标里没有结婚这一项。” “我没问你那个清单。” 最后,我停了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其实,雪莉,我也不知道。” “你得告诉安德鲁……” 我摇摇头:“听着,生活并不完美。我们只是尽自己最大努力走过这段旅程。承认吧,梅根。你跟吉米在一起,就是因为你怕过穷日子。” 她皱皱眉头,接着耸耸肩。“你说得没错,我其实就是个婊子。但我就是讨厌工作。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还有雪莉你也是,自从辞了工作你就痛苦不堪。”我用胳膊环着她,“说实话,我不知道安德鲁会不会和我结婚。但是他愿意为我做其他事,重要的事,比如生个孩子。现在对我来说,这可能就够了。” 雪莉吸吸鼻子:“我的痛苦有那么明显吗?” 我笑了:“还记得我在妈妈的葬礼上摔下楼去吗?对,我非常憔悴,但我还是想把脚塞进那双根本不适合我的鞋子里。我担心你也是想把自己塞进家庭主妇这个角色,很显然这个角色并不适合你。” 她抬头看看我:“真的吗?我倒是担心,你是在强迫自己做安德鲁的女朋友,很显然,他并不适合你。” 正中要害。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我会承认我也有这个担心。我会承认有时安德鲁不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我就会想在九月份之前,我还有没有时间去邂逅另一个人,邂逅一个会与我坠入爱河,并和我生儿育女的人。当然,时间不够了。要是妈妈知道她的小计划让我比往常更加依赖安德鲁,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Chapter 11 未来的“汉尼拔” 工作的前几天,我迷迷糊糊就过去了。从星期三开始,我就一直跟着伊芙·塞博尔德,一个六十多岁的家伙,如果她觉得我还算过得去,她就给我腾出位置。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提过具体的日期。周五下午,我们待在行政办公楼三楼的上门服务办公室里。这个水泥打造的小房间和我以前在博林格美妆公司宽敞的办公室比起来简直就像个看门人的小房子。但是有一扇很棒的窗户,正好鸟瞰着东第三十五大街,在壁架上摆上妈妈的天竺葵盆栽后,这个地方变得让人心情舒畅。 我坐在电脑桌前,仔细阅读学生文件,伊芙则在整理她的办公桌。“艾希莉·迪金森真是非常配合我们啊。”我说,“休两个月产假,然后就回学校上课。” 伊芙笑了笑:“相信我,他们从来不会配合我们。” 我把艾希莉的文件放在一边,打开另一份文件,是个六年级学生的文件,“十一岁就得了心理疾病?” “嗯,彼得·麦迪逊。”伊芙从写字台里拿出两个笔记本,把它们塞进一个纸板盒里,“非常疯狂。他的精神医生想要和你聊聊。加勒特·泰勒医生。他有彼得妈妈签名的豁免权。”她指着文件夹上草草写下的电话号码说,“医生的电话就在那里。” 我翻了翻彼得的文件,然后在彼得的精神病报告那页停了下来。在课堂上表现出攻击性……在随后的学期里,被开除回家。而我却担心破旧的房子?“他怎么了?” “L.S.S.,”她告诉我,“小混蛋综合征。”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碾碎了的奶油夹心饼干,看了半天,然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泰勒医生管它叫行为障碍,我可不会被他们耍了。这孩子和芝加哥这个地方的许多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没有爸爸,有家庭药物滥用史,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等等。” “但他只是个孩子。他应该去上学。他们不能不让他受教育。”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了。每两周上门给他上一次课,他就受教育了。伊利诺伊州公法第九十几条。今晚走之前给泰勒医生打电话,他会告诉你情况的。” * * * 等我读完了所有七个学生的档案,已经快六点了。伊芙一小时前就走了,搬着她的两个大箱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从糖果盘到孙子孙女的相片。我拿起笔记和包包,突然也非常期待我的周末。我刚想关灯,突然想起来我还要给彼得的精神医生打电话呢。该死。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书桌前。星期五的这个时候,他一定早离开了,如果给他留个语音消息,会让我更自在。我拨出号码,心里默默重复着要留的信息。 “加勒特·泰勒。”电话那头传来悦耳的男中音。 “哦……你好。我,嗯,没想到你会接电话。我计划给你留个语音消息的。” “再过十分钟我就走了。有什么能帮你的?” “我是布雷特·博林格。新的家庭老师。以后我负责教彼得·麦迪逊。” “哦,布雷特。感谢你的来电。”他咯咯直笑,“你以为答录机会接电话;而我以为打电话来的会是个男的。” 我笑了:“很好笑。这是个男性化的名字陷阱。” “我喜欢这个名字。海明威的小说里有个人就叫布雷特吧?” 我向后仰在椅子里,能将这二者联系起来让我觉得他非常了不起。“对,《太阳照常升起》里面的布雷特·阿什利夫人。我妈妈……”我发现我在和他闲聊。是不是精神病医生会让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很抱歉,你急着要走呢。我还是直接说重点吧。” “慢慢说。我不着急。” 他的声音非常友好,也非常熟悉,我觉得好像在和一位老朋友聊天,而不是和一位精神病医生在讲电话。我抓起一张纸,拿起我的笔。“我打电话来是想了解这个叫彼得·麦迪逊的学生。你能跟我讲讲他的事吗?” 我好像听到泰勒医生向后仰坐在椅子里的声音。“彼得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男孩。他非常聪明,但是控制欲很强。据我所知,他在教室里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学区希望他做一个完整的精神病检查,这也是他们找我来帮忙的原因。九月份我才接手的这个孩子,所以我们得一起来慢慢观察了解他。” 他把彼得在教室里的恶作剧行为讲给我听,从欺负有大脑性麻痹的孩子,到折磨教室的仓鼠,再到剪一个学生的头发。 “看到别人的反应让他非常快乐。他享受制造情感痛苦的过程。事实上,这会让他非常亢奋。” 外面的狂风咆哮着,我裹紧了毛衣:“他这样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是因为被虐待过,还是什么?” “他的妈妈没什么见识,但对他非常关心。他没有爸爸,所以可能因此造成了情感创伤。或许,彼得的心理障碍只是不幸的基因遗传。” “你的意思是他生来就是这样?” “有这种可能性。” 我在《孕期完全指导》中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内容。我脑子里想象着有一章名为“不幸的基因遗传”。 “但是你会发现,如果彼得愿意,他可以非常迷人。” “真的吗?就像他用剪刀在我头上瞎比画的时候?” 他咯咯地笑了。“我恐怕吓到你了。你会做得很好的。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很有能力。” 嗯。能力太强了,我妈都把我给辞了。 “你会成为他们家中的眼线,这会非常有帮助。我希望你每次去他家之后给我打电话。这样可以吗?” “嗯,没问题。伊芙和我周一就要去见他了。”除非我想出什么借口。 “我周一的最后一个会五点钟结束。你能在那之后再给我打电话吗?” “当然。”我嘴里这样说着,但并没怎么听进去他的话。我大脑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备受折磨,想着三天后,我就要去教一个未来的汉尼拔·莱克特[1]了。 * * * 周一早上,我精心策划了自己的着装,最终选了一条海军蓝色的毛织西装裤,配一件妈妈去年圣诞节给我买的浅灰色羊绒衫。我今天不仅想给我的学生留个好印象,也希望在我最好的朋友卡丽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我去办公室的路上一直想着她,希望今天的工作顺利,希望伊芙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不要无休止地废话。我希望有充足的时间到麦考密展览中心,在卡丽到那里之前就找到凯悦酒店。 等到了办公室,我才发现,伊芙的牢骚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我的监督人杰克逊在我打开电脑前就找到了我。 “伊芙今天早上打来电话,”他庞大的身躯填满了办公室的门,“她家里有急事,今天不回来了。但她对你有信心,相信你一个人也能做好工作。她让我祝你好运。”他冲我简单地点了个头:“祝你好运。” 我从写字台前站了起来,毛衣钩在了桌子边缘的小裂缝上。好印象到头了。“但是伊芙今天要把我介绍给同学们,还要帮我熟悉情况呢。” “我相信你自己能行的。你是开车来的还是坐公交来的?” “我……我开车来的。” “嗯,那你准备就绪了。”他转身离开,“记清楚你开出的里程数,我们会给你报销的,知道吧。” 报销里程数?我根本不在乎里程数。我的生命都危在旦夕了!我赶紧追了出去。 “杰克逊先生,等一等。我们有个学生叫彼得·麦迪逊。他听起来问题可不小啊。我觉得我不能一个人去见他。” 他转过头来,眉毛皱得和干树枝一样。“博林格小姐,我真想给你提供一个私人保镖,但不幸的是,我们的预算不允许。” 我张开嘴想要反驳,但他已经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咬着指甲。 * * * 今天我第一个教的学生叫阿米拉·阿达夫,是个三年级学生,住在南摩根。当我看到那座废弃的房子门口悬挂着阿米拉家的门牌号时,我震惊了。我放慢了脚步。人们真的会住在这种地方吗?破旧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孩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正在煲电话粥的女人,穿的像是去参加俱乐部活动一样。显然,真的有人住在这里。 我走在乱糟糟的人行道上,想着我在博林格美妆公司的办公室,那里有苍翠繁茂的绿植,小小的冰箱里填满了水果和矿泉水。一种熟悉的愤怒油然而生。为什么妈妈将我置于这种困境中?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垫着袖子,转动门把手。在走进去之前,我再一次环顾四周,好像这是我最后一眼看这个世界。 狭窄的走廊阴暗潮湿,散发着尿布和垃圾的恶臭。我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周围都是食品包装纸和烟蒂。一个单元里播放的饶舌音乐震天响,我发誓连地板都在震动。请告诉我这不是阿米拉住的地方。 这一层的房间号都是两位数。阿米拉的单元是第四单元,所以肯定是地下室。我往地下楼梯走去,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如果我消失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有谁会找到我呢?我做这份该死的工作要多久,布拉德才能从我的清单上把这个目标划掉呢?再过一个星期,我决定了——最多两个星期。到感恩节我就不干了。 我抵达楼梯的尽头。头顶闪烁着一个裸露的灯泡,光线让人发狂。透过二号房间关着的门,隐晦丑陋肮脏的一幕让我震惊。我愣在那里。刚想跑回楼上,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焦糖色肌肤瘦瘦的女人出现在那里,她有着一双和蔼的金色眼睛,头发上裹着一块哈吉布。 “我……我正在找第四号房间。”我一边用清晰的发音慢慢地说,一边拿出我的职工证明,“阿米拉·阿达夫。我是她的老师。” 她笑了笑,招手叫我进去。当她关上我们身后的门,那些大喊大叫的声音和扑鼻的臭气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整洁的房间弥漫着烤鸡和异国香料的味道。我脱掉鞋子后,她向我点点头,把我带到起居室。在那里,一个小女孩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打着石膏的腿架在枕头上。 “你好,阿米拉。我是布雷特。在你养病期间,我将做你的老师。” 她黑色的眼睛一点点将我融化了。“你真漂亮。”她用可爱的阿拉伯口音说。 我笑了:“你也是。” 她用蹩脚的英文告诉我,她是去年冬天从索马里搬到这里来的,她有一条腿太短了,所以医生帮她治疗了一下。对于会落下课程她很伤心。 我拍拍她的手。“我们一起努力,当你回到学校的时候,一定能够跟上班里其他人的脚步。我们可以开始做阅读了吗?” 我从皮包里拿出阅读材料,这时,一个小男孩冲进屋里,抓着他妈妈柔滑的哈吉布。 “你好。”我说,“你叫什么?” 他从妈妈的裙子背后窥视着我,低声说:“阿卜杜尔卡迪尔。” 我笨嘴笨舌地重复着这个多音节的单词,他渐渐泛起酒窝。阿米拉和她的妈妈咯咯直笑,她们脸上满是骄傲的表情。阿米拉靠在床上,她的小弟弟坐在他妈妈的腿上,我为他们读一个不会哭的公主的故事,他们三个人全神贯注地听着,认真看着照片,不时提提问题,咯咯笑,鼓鼓掌。 我终于来到这里了,在我自己一间房的小教室里!这次,每个学生都渴望学习。这就是一个老师的梦想。这就是我的梦想。 * * * 二十分钟后,我上路开往恩格尔伍德。我尽量想着我最喜欢的歌手,詹妮弗·哈德森就出生在那里,并在那里长大,尽量不去想她的家人都在这里惨遭谋杀。当我来到卡罗尔大街一间巨大的温室后,我感到非常安全。但是前院的标牌是什么意思? 你很难相信已经有三个月身孕还患有肾病的赛昆塔·贝尔是个高中生。这个混血女孩娇小玲珑,像个十二岁的孩子。她苍白的脸上不施粉脂,她的皮肤柔滑而富有光泽,像一块绷紧了的太妃糖。但是她榛子色的眼睛让我心碎。这双疲惫的眼睛应该属于一个年纪更大的女人——一个看过了更多世态炎凉的人。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摘掉手套,“我看到牌子上写着约书亚之屋,我还以为我记错地址了。这是什么地方?” “无家可归的女人的避难所。”她实事求是地说。 我盯着她,大吃一惊:“哦,赛昆塔。真抱歉。你家人来这里的时间长吗?” “我家人不在这里。”她一边说一边在仍然平坦的小腹上蹭蹭手,“我妈妈,她去年搬到了底特律,但是我不想住在那里。我不想让我的孩子过那样的生活。” 她没有说那样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也没有问,只是咬着嘴唇点点头。 她双手插在胸前,有些防备:“你不用可怜我。我和我的孩子都会很好的。” “当然会很好。”我真想把这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小女孩揽入怀中, 但是我不敢。很显然,这位年轻的女士不太喜欢别人的好意。“我也没有父母了。日子很难过,对吧?” 她不屑一顾地耸耸肩:“我希望我的孩子知道爸爸是谁,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还没等我回答,一个矮小的浅黑肤色的女人出现在拐角处,后面背着一个孩子。 “喂,赛昆塔。这是你的新老师吧?”那女人抓住我的胳膊肘,“我是梅塞德斯。跟我来,我和赛昆塔带你参观参观。” 赛昆塔跟在我们身后,梅塞德斯带着我从实用的厨房一路走到一尘不染的餐厅。两个女人正在一张餐桌上叠着刚洗好的衣服。起居室里,另外两个女人坐在一台古旧的电视前,正在看《正确的价格》。 “真不错。”我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看赛昆塔,但她移开了目光。 “一共有九间卧室。”梅塞德斯告诉我,声音里满是骄傲。 我们在一个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办公室书桌后面坐着一个威风的黑人妇女,正在往加法机里输入数字。 “这位是珍·安德森,我们的主任。”梅塞德斯敲了敲闭着的门,“珍女士,来见见赛昆塔的老师。” 珍女士抬起脸,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又低下头,继续输入数字。“你好。”她喃喃地说。 “嗨。”我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我是布雷特·博林格。在赛昆塔离校期间,我将来做她的老师。” “赛昆塔。”她头也没抬地说,“你今天就得填完那个处方。别忘了。” 我把手放回身边,赛昆塔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哦,好的。回头见,珍女士。” 我们爬上楼梯,赛昆塔先我和梅塞德斯一步走上楼。“珍女士非常酷,”梅塞德斯告诉我,“她只是不太相信白人。” “老兄,你永远猜不到。”[2] 梅塞德斯笑了起来:“你真有趣。你和赛昆塔会相处得很好的,对吧,赛昆塔?” 赛昆塔没有回答。 梅塞德斯和我走到楼梯顶部的时候还在聊天。我抬头看到赛昆塔站在卧室门边,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只手指敲着交叉的胳膊。 “谢谢你带我参观。”我对梅塞德斯说,然后赶紧走进卧室里。 床边一张破旧的桌子将两张单人床隔离开来,床上铺着褪了色的蓝色床罩。两个不协调的梳妆台分别放在靠街的窗户两侧。赛昆塔在床上坐下来。“我们可以在这学习,沙东奈去上班了。” 房间里没有椅子,所以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尽量不让自己盯着她肿胀的双手,浮肿的眼皮,或是胳膊和手上抓痕似的粉红色块。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一边问一边在包里找她的文件。 “这里很公正。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我上次待的地方毫无纪律可言。我在那里被偷了钱包,还有些疯婆子认为我在找她们的麻烦。她们想要和我打架。” “哦,我的天。你受伤了吗?” “我并不在乎我自己。我只是担心我的宝宝。所以我来到这里。” “我很高兴你现在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感觉怎么样?” 她耸耸肩。“还好吧。就是有些累,就这样。” “照顾好你自己。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开口。” “帮我拿到毕业证就行了。我的孩子得知道她妈妈很聪明。” 她说得就像她不能亲自告诉她的宝宝一样,我不知道这个女孩病得到底有多重。“没问题。”我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了化学课本。 一小时后,我不得不离开赛昆塔了。我真想一整天都教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化学这门课尤为困难,但我解释的时候,她听得非常认真,而且不弄明白决不罢休。 “我以前特别不擅长理科,但今天,我确确实实理解了。” 她没有把她的成功归咎于我,当然她也不必如此。但是,我心中依旧满是骄傲。“你非常努力。”我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文件放进我的包里,“而且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 她盯着自己的指甲,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翻开日程本:“嗯,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回来?” 她耸耸肩:“明天?” “你明天就能把这些作业做完了吗?” 她的目光冷了下来,猛地合上她的化学课本。“无所谓。我知道你的职责只是一星期来教我两次。” “让我看看。”我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的日程安排。明天只有中午一小时的时间空当,而我本想吃个午饭并做些文书工作的。“我可以中午过来。你方便吗?” “当然。中午没问题。” 她没有笑,也没有对我说谢谢。但是我离开的时候依旧觉得心里很温暖。 * * * 在去温特沃斯大街的路上,我给布拉德打了个电话,给他留了一条语音信息。“这个工作简直就是为我打造的,布拉德!我现在正在去彼得家的路上,祝我好运吧!” 我到彼得家的时候,一个胖胖的女人给我开了门,她耳边贴着电话听筒,手指间还夹着一根香烟。这一定是安布尔·彼得的妈妈了。她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衫,上面印着海绵宝宝的图案。我看着怪诞的图案笑了笑,她却只是朝我点了个头,我就当这是叫我进去的意思。 屋子里的烟味和猫尿的味道差点儿把我顶了个跟头。落地窗上挂着的黑色羊毛毯让这个本就乌烟瘴气的屋里透不进一丝光亮。我能够隐约辨认出墙上那幅画是耶稣的画像,他的眼神是在哀求,血淋淋的双手向外伸出来。 安布尔挂掉电话,转过身看着我:“你是彼得的老师?” “对。你好,我是布雷特·博林格。”我拿出我的身份证明,但她看都没看。 “彼得!出来!” 我紧张地笑了笑,调整了一下背包的肩带。安布尔把拳头放在屁股上。“该死的彼得。我叫你出来呢,马上!”她叽里咕噜走过走廊,接着我听到她在敲门。“你的老师来了。在我把这扇该死的门撞开前,赶紧给我滚出来!” 很显然,彼得不想见我。直到我朝走廊走去,她才停止了咆哮。“听着,”我说,“我可以下次再来……” 突然,门开了。在昏暗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大块头的男孩笨重地朝我走来,他一头蓬松的棕色头发,下巴上是毛茸茸的胡须。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好,彼得,”我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是布雷特老师。” 他走过我身边:“少废话。” * * * 给彼得上一小时课就像上了三小时一样。我们坐在麦迪逊女士黏糊糊的餐桌前,但他一次都没有抬头看我。安布尔女士在给一个叫布列塔尼的女人打电话,我们这里听得一清二楚。她粗哑的声音几乎淹没了我的声音,我不得不提高嗓门讲课,来赢得这场音量之战。而彼得只是小声咕哝着,好像我是他不得不忍受的大麻烦。我觉得能时不时收到他简洁的一个字的回答已经很幸运了。这节课结束的时候,我对布列塔尼的了解比对彼得还要多。 * * * 刚落下的雪花覆盖了这个狂风呼啸的城市,像盖上了一层白色的棉被,整个城市的节奏都慢了下来。等我迈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打开办公室的门已经快五点钟了。我打开灯,桌子上一个插着兰花的精美花瓶映入我的眼帘。安德鲁想得真周到啊。我拆开上面的卡片。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祝贺你找到新工作,布雷特。 我们都为你感到高兴。 最诚挚的祝福! 凯瑟琳和乔德 我到底在想什么?安德鲁从来都不是会送花的人。我把卡片放回信封里,想着要在感恩节晚上请凯瑟琳和乔德来吃饭。 办公室的电话闪着红灯,我提起听筒查看消息。 “你好,布雷特。我是加勒特·泰勒。只是有点担心,不知道你今天和彼得相处得怎么样。我四点钟的会取消了,所以你几点打来都可以。” 我拨出他的号码,铃声一响他就接了电话。 “你好,泰勒医生。我是布雷特·博林格。” 我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但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而不像是恼火。“嗨,布雷特,”他说,“叫我加勒特就行了,不用叫我医生。” 我喜欢他这种随意的语气,这让我觉得我们像同事一样。 “今天一切顺利吗?” “我的头发还在,所以我算是成功了。” 他大笑:“这真是个好消息。那么他真有那么坏吗?” “哦,他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用手捂住嘴,脸颊火辣辣的,“抱歉,我太不专业了。我不是想……” 泰勒医生笑了。“没关系。他有时候是挺混蛋的,我同意。但是可能,我是说有可能的话,我们可以帮助这个小混蛋培养一些社交技巧。” 我告诉他彼得不愿意从房间里走出来。 “但他听到你说要走了的时候,最终还是出来了。这是个好兆头。他想要见你。” 我离开彼得家后一直笼罩着我的阴云散开了。我们又讨论了彼得十分钟,接着话题转到了私事上。 “你接手这个家教工作前,是在学校当老师的吗?” “不。我在教室里可是一团糟。” “我可不信。” “相信我。”我向后一靠,把脚搭在办公桌上,自然而然地开始对他讲述在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做代课老师那天发生的事,为了消遣,还对故事做了些润色。听他因为我的故事捧腹大笑让我感到非常放松,像一颗铅球奇迹般地升起,飘到了天堂。我猜要是到他的办公室和他聊天,一小时怎么也得花几百美元吧。 “抱歉。”我说,突然觉得很尴尬,“我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才不是呢。我已经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我很享受你给我讲故事。所以,即使你当代课老师的一天极具挑战性,你还是知道教书是你的激情所在。” “说实话,是我妈妈坚持说这是我的激情所在。她九月份的时候去世了,留下指示叫我再次尝试做老师。” “哦。她知道这很适合你。” 我脸上露出微笑:“我猜是的。” “我非常尊重你的职业。我的两个姐姐都是退休教师。我妈妈也曾经当过很短一段时间的老师。她还在大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过课呢,信不信由你。”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那还是四十年代的时候了。她一怀孕就被迫辞职了。过去就是这样。” 我厚着脸皮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番。他的姐姐出生在四十年代……那他至少也将近六十了。“这不公平。”我说。 “当然不公平,可我从来没觉得她对此感到后悔。和那个时代大多数女人一样,她余生一直是一名家庭主妇。” “你为什么选择现在的职业?” “我的故事和你的不同。我爸爸是一位医生,心脏外科医生。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理所当然在医科学校毕业后和他一起工作,并最终接手他的工作。从医科学校毕业,去参加实习的时候,我发现我渴望和我的病人建立良好的关系。但给病人看病总是一个接一个,千篇一律。‘泰勒,’带我的那个大夫总是说,‘你不能靠跟病人聊天赚钱啊。找出病情,闭上嘴巴。’” 我大笑:“真糟糕。我真希望医生能更关心病人。” “不是他们不关心。只是现在看病似乎成了一项流水作业。医生只有二十分钟时间为病人诊断,让他们拿着药方或进一步查看的转诊单走出办公室。然后继续看下一个病人,接着再下一个。这不是我的风格。” “是啊,以我现在的感觉,你真是选对了职业。” 我们挂掉电话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我就像晒了半天太阳的猫一样,十分放松。毫无疑问,彼得对我来说是个挑战。但我现在有了盟友,那就是加勒特。 昏暗的停车场上只剩下我那辆车了。我没有除冰刮刀,只能用露指手套把雪从挡风玻璃上扫下来。可外面这层浮雪下已经结了一层冰,冰太厚了,没办法用手抠下来。 我只得坐在车里,打开除霜器。这时我看到手机闪着红灯。四条短信:一条来自梅根,一条来自雪莉,两条来自布拉德。每条短信都差不多。今天怎么样?那个难搞的孩子怎么样?我迅速回复了每条短信,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几乎都吞不下口水了。我揉揉喉咙,努力吸口气。没有安德鲁的短信,连句简单的“你还好吗?”都没有。 * * * 回家的路就像越障训练场一样。司机们还都不太适应下雪的天气,每隔一个或两个街区我就得急转弯,来避免一场小车祸,或原路返回,躲避交通瘫痪。终于,八点二十,我抵达了停车场。我刚熄火,仪表板上的日期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赶紧又把钥匙拧开,仪表板又亮了起来。十一月十五号。 “该死!”我挥拳砸向方向盘,“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十一月十五号,是我和卡丽·纽瑟姆约好吃饭的日子。 [1]电影《沉默的羔羊》中的主人公,是一位精神病专家,同时也是变态食人魔。 [2]这里是学习黑人讲话的语气。 Chapter 12 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 我给卡丽的宾馆打电话的时候,她十分高兴,我真想开车回到麦考密展览中心去见她。“绝对不行,”她说,“我一直在听新闻,外面的情况好像特别糟糕。我真担心你出事了。” 我摇摇头。“我倒希望如此呢。至少那样我就有了不错的借口。” 她笑了,依然是小时候那种友善简单的笑。“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我在餐厅里享用了一杯很不错的酒。那感觉就像到了天堂。” “我平时做事不会这么乱七八糟。只是我换了份新工作……”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想承认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旅馆饭店等的时候,我却在和学生的心理医生聊天。“对不起,”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我为这一切道歉。卡丽。” “别想这些了。跟我讲讲你的新工作吧。”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可我不得不把这些话说出口。“我从没有原谅过自己在那次你来找我时的糟糕行为。你那么相信我,我却让你失望了。我甚至连你的信都没有回。” 她大笑。“什么?布雷特,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还是孩子呢。” “不。我非常惭愧。那时候你肯定非常困惑。我应当陪你度过那段时光的。” “说实话,布雷特,我非常理解。当然,我觉得很受伤,但是我已经熬过去了。真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让这件事折磨着你自己。” “我应该立即给你回信。求你原谅我。我真是个懦夫。” “我很多年前就原谅你了。”她笑着说,“现在,能不能请你也原谅自己呢?” “好吧。”我说,“但是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告诉她,我这么多年后联系她的初衷。“所以,这一开始是我妈妈的命令,但是找到你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想你。” 她沉默了,我想她是有话要对我说。“你妈妈真是太明智了。”她终于开口说道,“真希望能够亲口对她说声谢谢。” 这么多年来,我的心从未如此轻松过。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为这件事感到如此羞愧。我擦擦湿润的眼角,微笑着说:“那么跟我讲讲,过去这十八年里,我错过了什么吧。” 她告诉我她找到了真爱:斯特拉·迈尔斯。她们已经相恋八年,还收养了三个孩子。我非常吃惊,我以为卡丽的生活会异常古怪,事实上,她比我的生活方式还要传统得多。 “我为你感到高兴。”我说,“你的父母呢,他们怎么样?” “和从前一样怪僻可爱。喂,还记不记得他们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早午餐?” “当然。史上最好的早午餐。” “他们现在还这样做呢。我想,要是你有空,可以和你的男朋友一起来。今年的早午餐将在周日十一点开始。麦迪逊距离这里只有两小时车程。” 回忆如潮水般涌向我。纽瑟姆老先生穿着他的勃肯鞋,一手拿着威士忌,一手拿着录像机,卡丽的妈妈用吉他弹奏着圣诞颂歌和古老的民谣歌曲。 “我跟斯特拉提过你。你会喜欢她的,布雷特。她也是个老师。我爸妈看到你肯定会特别激动的。我爸还留着很多我们的视频呢。他一直都很喜欢你——也喜欢你的妈妈。求你了,说你会来的。” 突然间,我特别想念我的老朋友,真想穿过整个国家去看她。我用肩膀和脸夹着电话,拿起我的日程表。“好的。”我咧嘴一笑,“我已经用加粗体写在我的日程上了。这回,卡丽我的小熊,我一定会去的,我保证。” * * * 我在厨房餐桌上写着感恩节晚宴的菜单,不知不觉睡着了。安德鲁下班回来的时候,我依然睡在那里。 “喂。”他轻轻推着我的胳膊说,“该睡觉了,小懒蛋。” 我擦去嘴边的口水,问:“几点了?” “刚十点一刻。你一定是太累了。到床上去睡吧。” 我努力从桌边站起来,看看还没有完成的菜单。“今年我想庆祝一下感恩节。”我说,“就在妈妈的房子里。我来做所有传统菜肴。你觉得怎么样?” “随便你。我没告诉你乔德和凯瑟琳不会来了吗?” 我皱起眉头:“没,我不知道。” 他打开冰箱。“那天乔德留了个消息,说他们要去趟伦敦。显然,是公务出差。” “在感恩节当天?这太疯狂了。我给凯瑟琳打电话,看看他们能不能推掉这次出差。” 他拿了一块奶酪和一瓶喜力啤酒。“你真的觉得他们会为了一顿火鸡晚餐而放弃伦敦之旅?” 我被一阵孤单感打得措手不及。我以为我们会一起度过妈妈过世后的第一个节日,相互加油打气。可事实上,可能只有我需要加油打气。我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那就只有我们,还有杰伊、雪莉以及孩子们。”我转向安德鲁,又高兴了起来,“喂,我们请你父母也过来吧。你觉得他们会来吗?” “不可能。对他们来说路太远了。” “波士顿也没多远啊。” “还是很麻烦。”他用屁股撞上冰箱门,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 我盯着他。“以后我们也会这样吗?等我们的孩子们长大后,请我们一起去过感恩节,你会觉得很麻烦?” 他切了一片埃斯阿格乳酪,放进嘴里。“孩子们?”他问,“我以为你说必须生一个孩子。一个。” “那无关紧要。你要抓住我说的重点。” 他喝了一大口酒,吞掉奶酪。“如果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我猜你一定希望每个假期都和他一起过。我没意见。” 我口中泛起一阵苦涩。我不想听到下一个问题的答案,但我还是不得不问:“你呢?你不想和你的家人待在一起吗?” “天哪!”他把啤酒瓶猛地拍在花岗岩柜台上,瓶子里的酒和他的脾气一样激动起来,“我愿意和你要个孩子还不够吗?不,你希望我成为克里夫·哈克斯代博[1]。”他摇着头,等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小了许多,我知道他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挫败感。“为了让这个该死的童话故事成真,我已经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布雷特,而我还是达不到你的标准。” “对不起。我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真的。”我的下巴开始颤抖,我用一只手捂住下巴,“这不是你想要的,我知道。” 房间里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沉默。他盯着手里的啤酒瓶子。最后,他一只手摩挲着脸,说:“我们能不能改天再谈?今天我已经很累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改天很快就会到来。我希望他分担我的梦想就像他希望我分担他的梦想一样自私。 周五下午,我故意把彼得的课排在了最后,因为我知道他轻而易举就能让我的心情急转直下。安布尔示意我去厨房,彼得正坐在那里。虽然这次他不是经过一番挣扎才从房间里出来的,我还是觉得他又粗鲁又阴郁,跟他妈妈一副德行。今天,她坐在起居室里,毛里·波维奇般的声音和扑鼻的烟味贯穿了我们整个讲课过程。 我在包里摸索着,找到那本代数课本。“我们今天将要讲的是数学,彼得。很多六年级学生根本做不好代数。作为这个学科的优等生,你应该感到很自豪。” 我打开多项式那一章。“让我们来看看,基弗女士希望我们今天复习一下分解多项式。让我们来看第一道题。你能不能试着来作答呢?” 他看了看那一页,皱着眉头,抓着脑袋。“太难了。”他把书推回我这边,“你做给我看。” 我被愚弄了,我知道。基弗女士向我保证这对彼得来说是小菜一碟。但我还是拿出铅笔和纸。“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多项式的题目了。”我把题目抄下来,默默地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事先准备一下。 不久,我从包里找出计算器。我在计算器上按来按去,在纸上涂涂写写,又用橡皮擦掉,再按按计算器,然后再擦掉。在此期间,彼得一直看着我,脸上带着那种自鸣得意的微笑。 在漫长的五分钟后,我有了答案,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我吹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笑着看着他。 “我做出来了。答案是3y∶8x的负四次幂。”我把草稿纸放在他面前,“现在让我来给你讲讲我是怎么得出答案的吧。” 他沿着鼻子用目光看着我的大作,活像一个骄傲的教授。“负指数颠倒了吗?” 我觉得脸烫烫的,赶紧检查我的计算过程。“颠倒……什么……你的意思是,我有没有……” 彼得叹了口气。“找多项式系数的时候,负数要取倒数,分子为负数时,转为分母应为正数。你知道的,对吧?正确的答案是3y∶8x的八次幂。” 我把胳膊肘戳在桌子上,揉着太阳穴。“哦,当然。你说得完全正确。很好,彼得。” 他看着我,慢慢地有条不紊地挠着他的左胳膊,直到我抬头看他。 “狗娘痒痒。”他说,目光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其实他说的是狗娘养的。 等我开车上路,离开这座古旧的白房子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变成了烟灰色。开过几个街区之后,我把车停在一个废弃的操场前,从包里拿出手机。 “你好,加勒特……医生。我是布雷特。” “你好。我正想着你呢。今天怎么样?” 我把头靠在头枕上。“我在‘你有没有七年级学生聪明’比赛中败下阵来了。” 他笑了。“你的学生是六年级。”他提醒我,“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虽然这课上得非常糟糕,我还是一下子笑了起来。然后我收起傲气,跟他讲了今天的数学课——我的数学课。 “当他问我有没有颠倒负指数,我看着他,就像这样问‘啊?颠倒什么?’” 他大笑起来。“我也这样过。被一个孩子打败,滋味不好受吧。” “是啊,彼得肯定觉得我是从哪个自助餐厅随便拉来的人,因为学校没钱请一个真正的老师。” “你是学校请过的最好的老师了,我十分确定。” 我的心跳有些加速。“我想他非常幸运,有你做他的医生。还想听我被羞辱的故事续集吗?” “当然。” 我跟他讲了彼得挠痒痒和他的无礼。“显然,他是在骂我是个狗娘养的。” “显然,这和现实大相径庭。” 我笑了。“好吧,但是你从没见过我。” 他咯咯直笑。“我希望能见你一面。而且我相信,见到你之后会让我更加确定这种想法。” 我觉得我倒霉的一天一下子好了一百倍。“谢谢,你真是个不错的人。” “好吧,但是你从没见过我。” 我们一起笑了起来。“好了。”他说,“我还是别耽误你的时间了。现在已经算是周末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悲伤。我想告诉他没关系的,我宁愿坐在冰冷的汽车里和他讲电话,也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但我没有这样做,只是说了句再见。 十一月寒冷的空气中有朵朵雪花掠过。光秃秃的橡树排列在森林大道两旁,瘦长的枝条伸向对方,如同相互祈求的恋人。夏日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已经被一层雪覆盖,但是每条车道和人行道都十分干净。几个星期前,我还会带着崇拜之情,看着这庄严的砖砌的都铎王朝。但现如今,这个田园般的埃文斯顿和我的学生们居住的南部街区之间的巨大差异让我感到十分不安。 杰伊和特雷弗在后院堆雪人,我和雪莉坐在餐桌前,吃着零食和布里干酪。“这个干酪味道真不错。”我说着又切了一块。 “这是有机食品。”雪莉说。 “哦,我以为所有的干酪都是有机食品呢。” “不是的。产这些干酪的牛都是纯吃草长大的。这是我从妈妈党那里学到的。” “看到了吧,你还说家庭主妇们不能刺激你的脑力。” 她闭上眼睛,又一杯红葡萄酒下肚。“我就是和这群女人合不来。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孩子,这没什么不好的,谁能因为这个说她们不好呢?但是得了吧。我问一个女人她喜欢读什么书的时候,她一脸严肃地告诉我是苏斯博士[2]的书。” 我不禁笑了出来:“是啊,《绿鸡蛋和火腿》绝对是一本令人爱不释手的好书。” 雪莉狂笑:“而且《霍顿与无名氏》的情节真是曲折离奇啊——有才!” 我们一起笑起来——直到雪莉的狂笑变成了啜泣。“我不是不爱我的孩子们。”她说,“但是……” 后门开了,特雷弗冲进厨房:“雪人堆好了,布奈特姑姑。” 雪莉转过身去。“是布雷特。”她厉声说,“L……L……L。你听不见吗?” 特雷弗挂不住脸,跑了出去。我转身看着她。 “雪莉!特雷弗才三岁。他不会发L这个音很正常,而且你也知道。你可是语言病理学家啊!” “曾经是语言病理学家。”她一边说一边没精打采地陷进椅子里,“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不是这样的。你是一位母亲,最重要的……” “我一点也不擅长做母亲。天哪,看看我刚才是怎么对特雷弗大吼大叫的。”她抓着自己的头,“我都快疯了。我知道能够待在家里看孩子我应该谢天谢地了,可要是我再去参加一次游戏聚会,我发誓我一定会失控的。” “回去工作吧。”我温柔地说。 她揉着太阳穴,接着说:“而且你哥哥对我越来越没有兴趣了。” “什么?不可能。” 她又切了一大块干酪,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它扑通一下放回盘子上。“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跟他分享了。我无趣又没精打采,更糟糕的是,我还是个差劲的母亲。” “回去工作吧。” “这才几个月啊。我得努力尝试一下啊。” “你们两个可以离开一段时间——不带孩子。到某个热带岛屿上逛一圈。喝着里面插着小伞的鸡尾酒,晒晒日光浴。” 她抬起手臂,看看自己的身材。“哦,当然,把这样的身体塞进泳装里一定马上就能让我振作起来。” 我将目光移向别处。可怜的雪莉。还有什么比觉得智商越来越低屁股却越来越大让人感觉更糟糕的吗?“好吧,那就别管加勒比海了。纽约或多伦多怎么样?看看表演,买买东西,享受几次不被打扰的性爱。” 终于,她咧嘴一笑,走到柜台旁边,把她的日程本拿过来。“也许等二月份我过生日的时候可以去旅游。到一些截然不同的有趣的地方去,比如新奥尔良。” “不错。做个计划。哦,你的日程本倒是提醒了我,我想我们可以在妈妈家里过感恩节,这样就可以有种她在我们身边的感觉。” 雪莉扬扬眉毛:“这么说你原谅她了?” “不。想到她隐瞒我的身世我还是会热血沸腾。”我摇摇头,“但她毕竟是我们的妈妈,我希望她能和我们一起过节。” 她咬着嘴唇:“我一直想告诉你,帕蒂要求我们去达拉斯过节。” 我的心情跌入谷底,但我什么都没说。 “我已经三年没和家人一起过感恩节了,布雷特。别让我觉得有罪恶感好吗?” 我摇了摇头:“对不起。你当然应该去。我会想你的,就是这样。” 她拍拍我的手:“你还有安德鲁、凯瑟琳和乔德陪你过节。会很有趣的,对吧?” “其实,乔德和……”我住了口,雪莉可不需要更多的罪恶感,“你说得对,会很有趣的。” [1]电视喜剧《考斯比一家》中一个慈父的角色。 [2]二十世纪最卓越的儿童文学家、教育学家。 Chapter 13 你要毁掉我的一生吗? 感恩节前一天,我和安德鲁带着一只新鲜火鸡、三张DVD、两瓶酒,还有安德鲁的笔记本开车上路了。我已经把所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放进了妈妈的厨房。但是我们刚出停车场,车就打了滑,差点撞上街对面的道牙子。 “我的天!”安德鲁紧紧抓住方向盘,控制住了车,“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非得在你妈妈的房子里过节。我们要是在这过节要省事得多。” 这里?安德鲁从来没管这里叫过我们的房子或是我们的地方。而且从严格的法律意义上讲,他也不应该这样叫。这不是我们的房子,是他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坚持要在妈妈的褐色砂石建筑中过节的原因,因为现在,只有那个地方能够给我家的感觉。 三英里的艰难跋涉用去了将近半个小时,安德鲁的脾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大。“冷雨一直下着,天气只会越来越糟糕。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今晚得做些准备。所有的食物都在妈妈的房子里。” 他低声咒骂着。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说,“如果我们在妈妈的门口停下来就功亏一篑了。我们可以在壁炉里烤棉花糖,可以玩牌,或是玩拼字游戏……” 安德鲁的眼睛盯着路。“你忘了我们当中有人还得工作呢。”他没有看我,用一只手捏捏我的腿,“找机会跟凯瑟琳谈了吗?” 我的肚子开始绞痛,每次他一提到想去博林格美妆公司工作都会这样。“她在伦敦呢,你忘了?” “他们昨天才走的。你周一没有打电话给她吗?” “她正忙着准备行李呢。” 他点点头:“那你下个星期会找她谈谈?” 前方,妈妈的房子映入眼帘,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座灯塔。安德鲁把车停在路边。我长舒一口气,赶紧打开车门。“啊,我们到了。” 我抓起食品杂货袋,冲上门廊的楼梯,祈祷着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不会跟着我们进屋。 * * * 我做完蔓越莓果酱,把山胡桃馅饼放进烤箱,房间里弥漫的味道几乎和妈妈在世的时候一样。我把围裙扔在一张高脚凳上,慢悠悠地走到起居室。迈尔斯·戴维斯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整个房间里闪耀着琥珀色的火光和妈妈的维也纳灯光。我慢慢走近安德鲁,他正在沙发上看电脑。 “你在做什么工作?” “就是看看市场上有没有新开盘。” 我心头一紧。又是房子的事。我看到他找的价位范围差点喘不过气来。我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盯着屏幕。“公寓的抵押贷款十分混乱,太糟糕了。” “梅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现在,也许我们应该找小一点的房子看看。找找我们合力能够买得起的房子。” “我从来没发现你是个缩手缩脚的人。天哪,你可是要继承一大笔财产的啊!” 我的胃一阵痉挛。虽然我不想说,但我还是不得不问问这个让我纠结了几个星期的问题。 “如果我根本没有遗产可以继承怎么办?安德鲁。你还会帮我完成这个愿望清单吗?” 他抬起脸,皱着眉头:“这是某种测试吗?” “有可能我得不到遗产的,你也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爸爸在哪儿,这全拜我妈妈一直保守秘密所赐。我也可能怀不上孩子。”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电脑上。“那我们就法庭上见。我们一定会赢的。” 别说了。够了。如果你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他发火。 “所以,你愿意帮我,”我感到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跟钱没有任何关系?” 他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你觉得我是为了你的钱?天哪!我几乎是在祈求一份工作了。而你却连说一句你会帮我都没有!你要求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布雷特。我同意你养狗,同意你去当老师,同意你每个该死的要求。而我要的回报只是在你们家族产业中的一份工作和与之相称的薪水。” 这可是两件事,我心里想。但他是对的。不管他有多小气,他确实做了每一件我让他做的事。可我为什么还是不满足? “这很棘手。”我一边说一边抓住他的手,“妈妈不希望你去公司工作,而她在业务上几乎没有做过错误的决定。” 他从我手里拽出他的手:“天哪!你妈妈是要管你一辈子吗?” 我摸着我的项链。“不……不。最终,应该由凯瑟琳做决定。” “胡说八道。你有能力让我进公司,而且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怒视着我,“我在帮你实现你的目标,我需要知道你也在帮我实现目标。” 我将目光移开。他并不是无理取闹。而且接受他的要求轻而易举。我周一就可以给凯瑟琳打电话,在一个星期或两个星期之内,她就会为他在公司找到一个职位。毕竟他是个律师,可以很容易进入法律小组、财务部,甚至可以做人力资源。我可以改变今晚这种尴尬局面,只要我说出一个简单陈述句:好的,我会帮忙的。 “不。”我温柔地说,“我不能帮你。我觉得在这件事上违背妈妈的意思不太好。”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伸手拉他,他躲开了我,好像我的手会灼伤他一样。“你以前特别好相处,特别讨人喜欢。但是你变了。你已经不是我爱上的那个女孩了。” 他说得没错。我变了。我擦去脸颊上的泪珠:“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毁掉今晚的。” 他在屋子里踱步,用手理着头发。我知道他这种表现是什么意思。他在做决定,决定我到底能不能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我无力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终于,他在飘窗前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肩膀一松,好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他转过身来,面朝着我。 “毁了这个晚上?你刚刚毁了你的一生,宝贝。” * * * 今晚睡在妈妈的床上好像太背信弃义了。毕竟,她是所谓的敌人。因为她,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我的家,还有所有希望。没错,安德鲁很难相处,有时就是个混蛋,但他是我的混蛋,没有他,我永远也不可能怀孕。 我吃力地从楼上拖下一条棉被,扔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我才适应了街灯照进屋子里的光线。在房间对面,妈妈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遇了。那张照片是两年前,在一场颁奖仪式上拍的,当时她被评为芝加哥年度女商人。斑白的头发修剪成她标志性的发型,一种男孩子气的多层次短发。过去我常说,只有她和哈莉·贝瑞适合这种发型。她光彩照人,没错,有着高高的颧骨和完美的橄榄色皮肤。但是除了外表的美貌,我总是被妈妈的本质吸引,也就是她的智慧和平静。我起身走过房间,取下照片,把它放在沙发前的咖啡桌上,然后躺回被窝里,盯着她。 “你想要毁了我的一生吗?妈妈。这是你想要的吗?” 她绿色的眼睛看透了我。 我把照片挪近了一点,盯着她。“你到底是谁?你不仅一生都在欺骗我,而且还让我失去了安德鲁,这个唯一一个能够帮我实现梦想的人。” 眼泪流经太阳穴,流进我的耳朵里。“我现在孤身一人了。而且我岁数已经不小了。”我就要说不出话来了,“你是对的。我真的特别想要个孩子,想得我心痛。可现在……现在我的梦就像个残忍的恶作剧一样消失不见了。” 我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用手指着她微笑的脸庞。“你现在高兴了吧?你从来都不喜欢他,是吧?这下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他离开了。我现在谁也没有了。”我把照片面朝着咖啡桌拍了下去。我用了那么大力气,玻璃一定碎了。但我没有看。我翻过身去,哭着睡着了。 * * * 不幸之中的万幸,黎明的第一抹阳光透过飘窗,让我有理由结束断断续续的睡眠。我第一件事就是从凌乱的被子底下找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信息。我讨厌自己这样,可我真希望安德鲁能给我发个信息。我盯着手机,只有一条信息,是布拉德发来的。发送的时间是美国西部标准时间的半夜。火鸡节快乐。 我回道,你也是。他在旧金山,和詹娜在一起。突然间,我特别想他。如果他在镇上,我一定请他来吃晚餐,向他倾诉我所有的心里话,我也会听他跟我讲和詹娜之间出现的问题。就像安德鲁和我一样,他和詹娜也不太好过。“就像一对吸铁石,”他说,“上一秒钟还吸在一起,后一秒钟就相互排斥。”我们会开一瓶酒,然后一起准备火鸡的填料。我们会大声笑出来,吃到撑,接着看电影……就像安德鲁和我在一起时那样。但是当我想象和布拉德一起时,气氛非常随便愉快,而不是被迫的不自然。 我刚想发送信息,看到了妈妈的照片,脸对着咖啡桌。我把照片拿起来,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已经原谅我对她大喊大叫了。我眼睛里又涌起泪水。我吻了一下手指,将手指按在照片玻璃上,在她面颊上留下一个指纹。今天,她的脸庞好像是在鼓励我刺激我,好像希望我能更进一步。 我低头看着手机,食指已经放在发送键上了。我的手指好像不由自主地回到键盘上,又多加了一句。 “想你。” 然后我按下了发送键。 * * * 现在才早上六点。我面前的整整一天就像西伯利亚荒地一样。我再一次看看手机,然后失望地把手机扔向屋子另一边。手机砰的一声,落在妈妈的波斯地毯上。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如果我待在这个房子里,每隔三十秒看一次手机,我一定会疯掉的。我抓起外套和围巾,把脚塞进妈妈的一双橡胶长筒靴里,吃力地走出房门。 在东方,各种各样的粉色和橙色装饰着灰暗的天空。东边刮来一阵寒风,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用围巾裹住鼻子,戴上帽子。湖边的车道上,密歇根湖挥散不去的狂风问候着我。怒浪拍打着岸边,退回去,再次拍打。我在湖边的小径上闲逛,把手深深地插进大衣口袋里。夏日里备受健身者和游客欢迎的小径今天早上却寥寥几人,这悲催地提醒着我,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在和家人朋友一起过节。 各家各户的人们都醒了过来,喝着咖啡吃着百吉饼,切着芹菜和洋葱,准备填在火鸡肚子里。 我转过德雷克酒店,朝南走去。一座空荡荡的摩天轮映入眼帘,像是给海军码头的手指戴上一枚戒指。被遗弃的摩天轮看上去和我一样孤独。我会永远孤单下去吗?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早就结婚了,难道我要去和二十几岁的男孩约会?在约会这条路上,我就是一杯残羹剩饭。 一名慢跑者朝我跑来,他的拉布拉多犬跑在前面。我靠在边上,让他们过去,大狗用友好的眼光看着我。慢跑者跑了过去,我转过身来。他从头到脚穿着黑色的安德玛紧身衣,但还是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也回头看着我,一瞬间,我们四目相遇。他有些犹豫,好像想跑回来跟我说说话,却又改了主意。他朝我笑了笑,跟我挥挥手打招呼,又继续跑走了。我看着他跑向远方。终于,我想起来了。他应该就是巴宝莉男——那个在火车上和我说话的男人……还有在楼下的时候!哦,是他吗? “喂!”我喊道,浪头的咆哮吞噬了我的言语。我快步追了上去。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和别人约好了吃午饭。现在我得让他知道我是单身。我得追上他。但是我笨重的靴子使我根本没办法追上他。他已经离我有五十码远了。快点!突然,我的靴子尖撞上了什么东西,我摔了个屁墩。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着巴宝莉男消失在路的尽头。 哦,天哪,我又跌入了新的低谷。昨天晚上才刚刚和安德鲁分手。而现在,这个早上,我却在追赶——对,就是追赶——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我还能再可悲一些吗?好像生物钟对我的压力不够大一样,妈妈还在我背后绑上了一个滴滴答答的时钟,明年九月份就会爆炸。 * * * 等我走回妈妈的房间,这一天才正式开始。同芝加哥每年十一月份的天气一样,厚重的灰云积聚在天空,绑架了太阳公公。小小的雪花漂浮在空气中,落在我羊毛大衣上的瞬间就融化了。我爬上妈妈门前的混凝土楼梯,一种不祥的感觉向我涌来。今天我不想一个人过。想到自己就要成为电影里那种在感恩节为自己做饭的可悲角色,我就受不了。 我清理了一下昨天晚上我准备的餐桌,认真地叠好妈妈的宝贝餐巾和桌布。三年前我们去爱尔兰的时候,妈妈买下了这些手工刺绣的亚麻制品,坚持说每次家庭聚会都要用。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我们从没想到这么快,家庭聚会就消失了。 为了进一步折磨自己,我再一次反思我和安德鲁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我不惹人喜欢?新一波眼泪又填满了我的眼眶。我想象着他没有我也能继续前进,并找到一个完美无缺的女人,一个能让他幸福的女人,一个他想要和她结婚的女人。 在朦胧的泪光中,我填好了火鸡,把它推进烤箱。然后机械地削土豆皮,将妈妈做甜土豆培盘的材料混合在一起。等我把水果削进碗里的时候,我已经停止了哭泣。 三小时后,我从烤箱里取出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火鸡。火鸡的皮脆亮,呈漂亮的金黄色,烘烤器下面丰厚的汁液在冒着泡。接着我又取出了甜土豆培盘,又一次闻到了那种熟悉的肉豆蔻和肉桂的香气。我从冰箱里取出水果沙拉和蔓越莓果酱,把剩下的番茄切进沙拉里,摆在馅饼旁边。包装完每样东西,我把这些食物放进从地下室拿来的野餐篮子和纸板盒里。 在路上,我给约书亚之屋的赛昆塔打了电话。我到那的时候,她正在门口等我。 “嗨,小甜心。拿着这个,好吗?”我把篮子递给她,然后回到车里,“我马上就回来。” “你给我们拿了感恩节晚餐?”她看着野餐篮子问。 “嗯。” “布雷特老师给我们带饭来了。”她招呼着她的室友,接着看看篮子里面的东西,“可不是我们刚才吃的火鸡面包,而是真正的火鸡,里面什么都有。” 我来来回回折腾了三次才把所有东西搬到约书亚之屋。赛昆塔帮我把这些东西堆在厨房柜台上,其他女人就像蚂蚁看到了方糖一样。现在,我已经认下了所有面孔,甚至还知道其中一些人的名字。塔尼亚、梅塞德斯和侏罗尼亚帮我从车上卸食物,其他人都挤过来看。 “填料都在鸡里面,就像我喜欢的那样。” “嗯嗯!这个培盘闻起来好香啊。” “快看啊,山胡桃馅饼!” “好好享用吧,女士们。”我一边收集空篮子一边说,“我周一来找你,赛昆塔。” “你不必急着走啊,”赛昆塔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喃喃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起吃些东西。” 我惊呆了。这个从不相信别人的女孩子正在向我敞开大门——虽然只是一条门缝。虽然我愿意走进他们的世界,但是今天不行。“谢谢,但是我今天很累,我得回家了。”可是家到底在哪里呢?也许我应该看看这里有没有空位吧。 她挺直了肩膀,又恢复了以前冷漠的面孔。“哦,当然。” 我把一个手指放在眼睛底下,蹭掉一些干睫毛膏。“我今天感觉不太好。”我看着她肿胀的脸,发现她额前一块皮肤被抓伤了,垃圾化妆品残忍的副作用,“你怎么样,孩子?你感觉如何?” “很好。”她没有看我,“我感觉很好。” 就在这时,珍·安德森,那位满脸不悦的主任,从前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抓着一个塑料旅行袋,羊毛大衣上的口袋已经磨破了。 “珍女士。”赛昆塔说,“你今天不应该来这儿啊。” “丽莎打电话来请了病假。”她脱下外套,“疾病总是在节日的时候找上门,真可笑。” “但是你女儿从密西西比赶过来了啊,”梅塞德斯说,“还有你的外孙、外孙女。” “他们明天还不走呢。”她到壁橱里找衣架,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看到了我。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像块石头:“你在这儿干什么?” 还没等我回答,赛昆塔就拍着手说:“布雷特老师给我们带来了火鸡,还有小吃。过来看看吧。” 她看了我一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你现在完事了吗?博林格女士。” “嗯,是的。我正要走呢。”我拍拍赛昆塔的胳膊,“周一见,小甜心。” * * * 我开过三个街区后,随着一声轮胎的尖叫,车子做了个U形转弯。我停在道边,冲上门廊的台阶,直接进入约书亚之屋。珍女士正站在厨房的柜台前切火鸡。 “嗯。这只鸡烤得真不错。亲爱的梅塞德斯,能不能放好桌子?”看到我,她的微笑立即消失了。 “忘了东西吗?” “回家。”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我今晚会留在这里。” 她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又把注意力拉回火鸡上。 我用手理着乱糟糟的头发。“我刚刚被学区聘用。他们彻底查过我的背景。我非常安全。我保证。” 她把刀放在菜板上,怒视着我。“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会选择在无家可归的避难所过节呢?你家里没有亲戚吗?” “我喜欢这里。”我照实说,“而且我特别喜欢赛昆塔。另外,我的家人都不在城里,我孤身一人。而你有一满屋子客人。你应该和他们一起过节。” “回家吧,珍女士。”梅塞德斯对她说,“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用牙齿咬着下嘴唇。终于,她朝着办公室甩了下头,说:“跟我来。” 我跟着珍女士走过门厅,不时回头看看。赛昆塔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我。是我越界了吗?我今晚留下会不会侵犯了她的个人空间?我们四目相对。她交叉在胸前的手伸出一只。我看到一只握住的拳头,然后是一根大拇指。她举起拳头,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我真想哭。 虽然约书亚之屋今天满员了,但却没什么是非,至少珍女士这么认为,没有危险的前男友们,没有吸毒成瘾的人。“客人们——我们就是这样叫她们的——下午七点之前就得离开这座房子。接着,厨房就禁止入内了。孩子九点之前必须上床。十一点半,电视关闭,所有人都得回到自己的宿舍。”她指着墙边的一张单人床说,“你今晚住在那里。我们每天换一次床单,所以早上你把床单拉起来就行了。艾米·多莱早上八点会来替你的班。”她长舒一口气,“我觉得我说得够全面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让她高兴一点,所以我没有问她我脑海中积聚的那些问题。有没有危险人物?这座房子有没有报警器? “我能处理好。”我说得比我真正的信心大得多,“要走了吗?” 她没有走,而是站在我面前,双手放在臀部。 “我不知道你的动机是什么,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你在利用这些女人,我会在你能够叫出声之前就把你扔出去的。你明白了吗?” “利用?不,不,我不明白。” 她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去年春天,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白人女性出现了,想要在这里做志愿者。我当然同意了。我们不会拒绝任何帮助。但是一个星期后,录像师不请自来了。漂亮女士正在竞选巡回法院的院长。她希望整个城市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人,作为志愿者来帮助南部可怜的黑人。” “我永远不会这样做的。我向你保证。” 我们四目相对,后来,她将目光移向写字台。 “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她指着一张便利贴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 她拿起包,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祝我好运。我坐在椅子里,努力想找出一个我今天应该感恩的理由。 Chapter 14 想都别想,我不会放弃的 周一早晨,布拉德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下班之后能不能顺路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整个下午,我的预感逐步增加。而现在,随着电梯上升到第三十二层,这已经不再是预感了。我确信,他得到了有关我爸爸的消息。 看到我的时候,他抬头向上看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咧嘴一笑。“嗨,B.B.。” 他从房间对面冲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谢谢你能来。”他推开我,皱起眉头:“一切都还好吗?你看起来很疲惫啊。” “是筋疲力尽。这些日子我有些睡眠不足。”我蹭蹭嘴唇,希望能让苍白的嘴唇红润起来,“那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他陪我走到椅子旁边,然后叹了口气。“坐下吧。”他的语气单调而无力,我尽量不让恐惧侵袭我。 “福劳斯基找到我爸爸了吗?” 他一屁股坐在旁边椅子上,一只手摸着脸:“他失败了,布雷特。” “失败了是什么意思?我记得他找到了六个候选人呢。” “他给每个人都打了电话。其中有一个最有可能是你爸爸。1978年夏天他正好在芝加哥。可他不认识你妈妈。” “可能他只是忘记了。他会弹吉他吗?让福劳斯基问问他记不记得贾斯汀酒吧。” “他那时候是保罗大学的一名毕业生,从来没听说过贾斯汀酒吧,也不会弹奏任何乐器。” “该死!”我一拳打在椅子扶手上,“为什么妈妈活着的时候不跟我讲讲约翰尼的事?她知道的信息肯定很多。但是,她太他妈的自私了。她更多的是保护自己而不是帮助我。”我转过来看着布拉德,想要压制住自己的愤怒。“现在福劳斯基的计划是什么?” “恐怕他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了。他想要挖掘贾斯汀酒吧主人这条线索,可他们都已经去世了。约翰尼的工资很可能是秘密得到的,因为史蒂夫找不到任何纳税记录。他甚至还查到了他在博斯沃斯时候的住房业主。” “房东吗?那很好啊。他肯定有和约翰尼·曼斯签订的旧合同。”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位老人现在住在内伯威尔市的一家私人疗养院里,已经不记得约翰尼·曼斯或是你的父母了。” “他不能放弃啊!我会付钱给他的。” 布拉德的沉默让我非常紧张,所以我开口填补了这段沉默。“也许他根本不是出生在北达科他州。我们应该扩大搜索范围。我们还应该找找不同的名字。” “布雷特,他已经钻进了死胡同。根本没有足够的信息继续下去。” 我双手交叉在胸前:“我不喜欢这个人,福劳斯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可以去找别人,但是看看这些记录吧。”他递给我一张数据表,上面记载着对约恩、约翰、约翰森、约翰逊和约翰尼·曼斯的搜索。有些名字被圈了起来,有些名字被划掉了,旁边还潦草地写着打电话的日期和时间。很显然,这个名叫福劳斯基的人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在帮忙寻找我的爸爸。 “那好吧,告诉他继续尝试。约翰尼就在某个地方。” “我决定免除你必须实现这个愿望的要求。”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免除?你是在告诉我,我应该放弃吗?” 他从我腿上拿起数据表:“你不一定要放弃。我会让你自己决定。但是我不会逼你去实现这个愿望。布雷特,你已经努力了,可你的追寻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我靠在椅子上:“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会放弃的。福劳斯基必须更加努力。我们得扩大年龄的搜索范围。可能我爸爸比这更老……或是更年轻。” “B.B.,这会花费很多年的时间,而且会花光你的积蓄。我认为你现在应该集中精力实现其他目标。” “想都别想。我不会放弃的。” 他朝我皱着眉头:“布雷特,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快没钱了,而且……” “现在没那回事了。”我打断他。 他的目光落在我空荡荡的手腕上:“哦,见鬼。你的劳力士呢?” 我摸摸曾经戴着手表的地方:“我不需要它了。我用手机看时间比看那块旧手表更方便。” 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天哪,你把它当掉了?” “卖掉了。在易趣上面。还卖了一些首饰。接着就该是套装和一些包包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一只手摸着脸:“哦,B.B.,我很抱歉。” 他觉得我是在浪费钱。他觉得我永远也找不到我的爸爸了。我抓住他的胳膊。 “不用感到抱歉,因为我很好。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继续寻找爸爸了。我的朋友,找到他绝对是无价的。” 他向我露出一个悲哀的微笑:“合情合理。我会告诉福劳斯基继续查下去的。” 我点点头,努力吞下泪水:“旧金山之旅怎么样?” 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叹了口气:“不怎么轻松的一趟旅程。詹娜一直沉浸在她创作的一个故事中。” 他跟我讲了他们到半月湾的短途旅行,但我却很难集中精力去听。我的心都在我爸爸身上。我们长得像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喜欢我,还是会因为我这个私生女而感到羞耻?要是他已经死了怎么办?我的心一沉。 “福劳斯基能查死亡名单吗?” “什么?” “我必须找到约翰尼,即使他已经死了。告诉福劳斯基去查查死亡名单和出生记录。” 他看着我,眼神非常沉重。当他在拍纸簿上做记录时,我知道他只是想让我平静下来。 “感恩节过得怎么样?”他问。 我告诉他我和安德鲁分手了。他想要表现得中立一些,但我能从他的脸上读出认可和赞同。 “你应该找一个能够分享你梦想的人。你还记得吗,你妈妈从来不认为他就是那个人。” “是啊,但是现在我是个孤家寡人了,我的目标更难实现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你不会永远孤单下去的。相信我。” 我心跳加速,暗暗骂着自己。布拉德有女朋友了,他是个禁区。“不管怎么样,”我看着窗外说,“他走了之后,我在约书亚之屋过的感恩节。” “约书亚之屋?” “女人们的避难所。我有一个学生住在那里。你不知道这些女人有多好。哦,除了那个瞧不起我的主任。总之,她们中有些人有心理疾病,但大多数只是遭遇不幸的普通女人。” 他看着我:“在那好吗?” “很好,就像梅塞德斯。她是个单身母亲,被卷入了可调节抵押的骗局。当利率过高的时候,她无法出售她的房子,不得不离开那里。幸运的是,有人跟她讲了约书亚之屋。现在她和她的孩子都有了住的地方。” 布拉德看着我,脸上带着微笑。 “怎么了?” “我真的很崇拜你。” 我推开他。“别瞎说了。对了,我签了合约,周一晚上在那里做志愿者。你下个星期一应该顺路过来看看,见见那些女人——尤其是赛昆塔。她现在仍然非常冷酷无情,但是她邀请我留下来过感恩节了。” 他向我伸起一根食指,然后站了起来,走到档案柜前,拿出一封妈妈的信。 “祝贺你。”他拿出第十二号信封:帮助穷人。 我没有伸手去拿。“但是我没有……我不是……” “你毫不费力就做到了,没有其他动机。这也正是你妈妈希望的。” 我想起上星期在小母牛国际捐款时花费的五分钟时间,以为那样可以得到信封。虽然我知道妈妈希望我做得更多,但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怎么去做。一个偶然的机会,约书亚之屋找到了我。 “我能打开它吗?”他问。 我只是点点头,我感觉自己可能说不出话来。 “亲爱的布雷特,你应该还记得过去我给你讲过的《鸟巢的故事》。故事是说有一个老人,追寻幸福的秘密。他寻遍整个世界,请他遇到的每个人告诉他幸福的秘密。但是没人能准确说出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终于,老人遇到了一位佛陀,佛陀决定告诉他这个秘密。佛陀低下身子,抓着老人的手,看着他疲惫的眼睛说 :‘不做坏事,只做好事。’老人看着他,满心疑惑:‘可这也太简单了吧。我三岁就知道了!’‘对,’佛陀说,‘我们三岁就明白了这一点,但是我们到八十岁的时候却忘记了。’祝贺你,我的女儿,因为你做了好事。而这就是幸福的秘密。” 我哭了起来,布拉德蹲在我旁边,揽我入怀。“我想念她。”我抽泣着说,“我非常想念她。” “我知道。”他抚摸着我的后背说,“我知道你的感受。” 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悲伤。我便推开他,擦擦眼睛:“你也很想你的爸爸,对吗?” 他摸摸喉咙,点点头。“对,想念曾经的那个他。” 这次,我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他。 * * * 我筋疲力尽。我在哭。我感觉自己的胸部更柔软了。自从上次例假后,安德鲁和我只做过两次爱,但是我禁不住想……不!我不能这样。这样做会倒霉的。即便这样,还是时不时有快乐的感觉从心中涌来,如此纯洁,如此强大,让我几乎跳了起来。 可周三下午,这种快乐的感觉消失不见了。我下午四点到达安德鲁的公寓。我拖着空箱子走进房间,摸索着灯的开关。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十分冷,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把大衣和手套扔在沙发上,冲到楼上卧室。我想赶在安德鲁下班回家前离开这里。 衣服没有分类,也没有叠,一股脑全塞进箱子里。我先清理大型衣橱,然后清理我的衣柜。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东西的?约书亚之屋的女人们,只有三个抽屉和一个公用壁橱。我突然厌恶起自己的贪婪。我把四个箱子拖到车上,没关后备箱就驱车来到了妈妈的房子,把它们一股脑倒进门厅,再开回去运下一趟。 八点钟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清空了房间里所有属于我的衣服、化妆品、洗液和美发产品。我手里晃荡着车钥匙,最后一次漫步在公寓里,心里计算着我为这个房子买了多少东西,自打我住在这里后买的每样东西。我这样做是为了让房间里布满我的东西,让它看起来更像个家的样子吗?除了支付一半抵押贷款和费用之外,餐桌、沙发(包括双人小沙发),还有两台高清电视都是我买的。我走上楼,想起我们搬进来的第一个星期,就买了卧室套装。一张淡棕色的雪橇式床,一个多橱衣柜,两个床头柜和一个我曾认为没有它就不能活的大型古老衣橱。在浴室里,我看到了我奢侈的拉夫·劳伦毛巾,还有我在内曼马库斯找到的米索尼浴室防滑垫。踏进厨房,打开橱柜,看到了我的意大利餐具、全金属炊事用具、帕斯昆尼咖啡机。我用手捂住了嘴。 这里的所有东西好像都是我的。如果看存货清单,一定价值上万美元了!但我不能掏空安德鲁的房子。他会发火的。而且我现在要一屋子家具有什么用?我必须保管着它们,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家。万一我……你知道,怎么办?我还有没有可能搬回来? 我关上橱柜。他可以拥有它。他可以拥有这一切。这将是我的友好馈赠。 我正在系扣子的时候,听见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该死!我关掉厨房的灯,来到门厅。这时门开了,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赶紧蹑手蹑脚地回到厨房,靠在冰箱旁边的墙上。我的心跳得厉害,真担心他们会听到。 “我来帮你拿外套。”安德鲁说。 她说了句话,但我没听清是什么。但绝对是个女人的声音。绝对没错。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挣扎着不知道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让安德鲁知道我在这里?如果我现在走出去,那看上去就像我在监视他们一样。要是他们发现我藏在这里,我看上去可就像是追踪他的前女友了。 “我喜欢你在这里。”他说,“你让这里熠熠生辉。” 她尖声笑着,而我气喘吁吁。我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听见他走过餐具柜。“过来。”他说,“让我带你看看楼上。” 她又一次笑了起来。 从黑暗的厨房里,我看到安德鲁和梅根你追我赶地上了楼,他一手拿着格伦利物威士忌,另一只手拿着两个酒杯。 第二天下午,我在安德鲁家门口和搬家公司的人碰了面。三个穿着卡哈特连体工作服,戴着皮手套的强壮男人和我打过招呼。 “今天有什么任务,小姐?”年纪最大的那个问我。 “请你们帮我把四单元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搬走。” “所有东西?” “是的,除了起居室那张棕色的椅子。”我打开房门,“还要留下床垫。” 我把毛巾、床单、盘子、银餐具装进箱子里。搬运工负责处理大件物品。我们四个人花了三小时才弄完,赶在安德鲁回家之前结束了战斗。我环顾四周,这个从来都没有家的感觉的房子已经完全没有我的痕迹了。 “我们把这些东西搬到哪里去?”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问。 “卡罗尔大街,约书亚之屋。” * * * 十二月十一日早晨,我加满油,带着一车礼物,向纽瑟姆家出发,去参加他们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早午餐。两小时后,我筋疲力尽,而且有些反胃,于是我在路边停了车。除了我还有许多车停在那里,我看到一个可爱的黄色牧场。在大雪覆盖下,标牌几乎看不见了,上面写着“和平又一家”。我笑了,很高兴有一些东西没有改变。 积雪覆盖的小路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脚印,可见这里人来人往。我打开后备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牛仔裤和羊毛背心的女人从房子里跳了出来,沿着小路跑了过来。快跑到我旁边的时候,她脚下一滑,差点跌倒。我一把扶住她,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布雷特儿!”她喊道,“真不敢相信你来了!” 她把我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我。我的眼中含满泪水。 “就为了这一下,”我轻声说,“也值得了。” 她把双手搭在我肩膀上,伸直胳膊。“哦,你比Facebook上的头像还漂亮。” 我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棕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宽大的骨架又多长了十五磅肉。她半透明的皮肤散发着红光,眼镜后面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十分愉快。我拍拍她袖子上的雪。“你真漂亮。”我说。 “走吧。”她说,“我们进去吧。” “等等。进去之前,我有件事要做。”我拉着她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很抱歉我曾经那样对待你,卡丽。请原谅我吧。” 她甩开我,脸一下子红了。“你真荒谬。没什么需要原谅的。”她抓住我的胳膊,“进去吧。大家都很想见你。” 现煮的咖啡的味道,笑声和聊天声,这一切都让我想起了纽瑟姆一家住在亚瑟大街时的小平房。卡丽的三个混血小孩坐在橡木桌前,拿着针线,正在穿爆米花和蔓越莓。我在九岁的泰莱伊身边坐下来。 “记得有一年,我和你妈妈还有祖父母一起做爆米花。我们还去了北部的埃格港城小镇。”我转过来看着卡丽,“你祖父母古老的小木屋。你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现在是我爸妈的了。为了欢迎你的到来,我爸爸这一个星期都在剪接过去的老视频。我相信他肯定有我们在埃格港城小镇时候的镜头。” “他真应该去做电影拍摄者。他总是带着那台摄像机。还记得他拍我们晒日光浴吗?那时候地上的雪还没化呢。” 我们哈哈大笑,这时斯特拉走进厨房。她瘦瘦小小的,留着一头金黄色的短发,戴着一副玳瑁眼镜。她看起来既聪明又认真,像个健身教练。但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变得格外温柔。 “喂,布雷特!你赶来了!” 她把咖啡杯放在柜台上,跑过来跟我握手。她看着我的眼睛,开心地笑着:“哦,对了,我是斯特拉。” 我也开心地笑着,觉得卡丽选对了人。我没有和她握手,而是张开了双臂。 “很高兴认识你,斯特拉。” “我也是,卡丽整个上午都趴在窗户那里等你。自从我们有了孩子,我还从未看过她如此兴奋呢。”她向泰莱伊眨眨眼睛,咯咯直笑,“来杯咖啡怎么样?” 卡丽扬起眉毛:“或者血腥玛丽?我们还有合欢花酒,还有妈妈做的白兰地蛋奶酒。” 我看看孩子们马克杯里的巧克力。“你们还有没有可可饮料?” “可可饮料?” 我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我可能太紧张了。” 卡丽看着我,我知道她看的是我隆起的小腹:“你……你是不是?” 我笑了:“也许吧,我也不确定。但是我那个已经晚了十天了。而且我常常觉得很累……总是觉得饿……” 她伸开胳膊抱着我。“真是太好了!”她把我拉过来看着,“这太好了,对吧?” “你绝对想不到。” 我端着一个装热可可的马克杯,跟着卡丽来到她家的大屋子,那里有一群年轻人和老人在畅聊。一棵奇形怪状的圣诞树占据了屋子整个角落,还有一个巨大的鹅卵石砌的壁炉,里面是真正的柴火,烧得噼噼啪啪直响。 “天哪!”纽瑟姆先生一看到我就大声叫道,“赶紧拉开红地毯。肯定是好莱坞明星莅临寒舍了!” 他抱着我,我们一起转啊转,直到我差点倒下。我透过朦胧的泪光看着他。他的胡子上掺着几抹灰色,曾经浓密的马尾辫现在只剩下短短的杂乱的银发,但是他的笑容依然闪闪发光。 “能见到你真好。”我说。 他身后站着一位可爱的女人,她淡茶色的头发仍然浓密卷曲。“该我了吧。”她说着走上前来,把我抱入怀中。她的拥抱又温暖又有安全感,这几个月来,我第一次得到一个妈妈式的拥抱。 “哦,纽瑟姆女士。”我闻到她身上一股绿叶油的味道,“我一直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亲爱的。”她低声说,“我们已经认识三十年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叫我们玛丽和大卫就可以了。现在让我给你拿个盘子吧。大卫做了一个很棒的蘑菇乳蛋饼。必须得尝尝我做的南瓜面包布甸。焦糖调味汁真是太作孽了。” 我觉得像回家省亲一样,沐浴在这对古怪的夫妇的爱意和关心下,他们穿着破旧的羊绒毛衣和勃肯拖鞋。自从妈妈去世和安德鲁背叛我之后,一直空荡荡的心开始充实起来。 刚到下午,我的喉咙就因为不断的说笑开始发疼了。人群散去了,斯特拉、卡丽、我还有玛丽在厨房里,边聊天边收拾剩下的食物。卡丽的父亲在隔壁房间里叫我们到他的小屋里去。 “过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我们一起来到那个温馨的带松木装饰的小屋里,卡丽的孩子们坐在电视机前,就像等着放迪斯尼影片一样。电视里出现的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孩,还有她黑眼睛的朋友。卡丽和我着了迷,一起看了两张碟片,我们一边笑一边拿对方开玩笑。 大卫走到他的收藏柜前,看着满架子的DVD。“我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才把过去的VHS录像刻到DVD上。”他摸到一张碟片,从架子里把它抽出来,“给你们看看这张,你们肯定不记得。”他把碟片放进播放器的凹槽里,按下了播放键。 一位漂亮的浅黑肤色的女人出现在屏幕中。她剪着法拉佛西式发型,穿着一件海军蓝色的大衣,因为肚子太大而扣不上扣子。她正推着雪橇上两个浅黄色头发的小男孩。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蹲在电视前,用手捂住了嘴。 “妈妈。”我的声音粗粗的。我转过身来。“那是我的妈妈!而且她怀孕了……怀的是我。” 卡丽递给我一盒纸巾,我擦擦眼睛。 “她真漂亮。”我低声说。但是近前一看,她美丽的脸庞写满了忧伤。“你从哪弄到这张碟的?” “我们都住在博斯沃斯大街的时候录的。” “博斯沃斯?你是说亚瑟大街吗?” “不是。我们很早以前就是朋友了。我们是你妈妈的第一个客户。” 我脖子后面的毛都立了起来。我转过来看着他:“确切地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妈妈的?” “我们是在感恩节周末搬过去的……那应该是某年春天。”他看看他老婆。 “七八年。”玛丽说。 我抓住我的喉咙,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感到十分无力。“约翰尼·曼斯,”我说,“你们还记得他吗?” “约翰尼?哦,当然啦!在贾斯汀酒吧弹吉他的那个。” “他真是个天才,”玛丽说,“除此之外还很帅。这个街区的每个女人都对他有点儿意思。” 就在这里,在这个房间里,有两个人认识我的爸爸。 Chapter 15 我的爸爸 “跟我讲讲他的事吧。”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求你了。把一切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还可以做得更好呢。”大卫说着,在他的DVD宝库里搜索着。他从收藏柜里拿出一个塑料箱子,一边仔细看着它一边朝电视机走去。“我在贾斯汀照管酒吧的时候拍的。我们都觉得这个人会大有成就的。” 他按下了播放键,我的心怦怦直跳。一群年轻的脸庞挤在一间小小的昏暗的酒吧里。我冲到屏幕前面,看着镜头对准了一个坐在凳子上的男人。他留着一头蓬松的黑发和络腮大胡子。镜头拉近,男人的棕色眼睛和我四目相对。我认识这双眼睛。这和我每次照镜子时看到的眼睛一模一样。我胸腔里涌出一阵呻吟,我赶紧用手捂住嘴。 “下一首歌来自披头士的双碟装专辑,也叫‘白色专辑’,”约翰尼说,“虽然演职员名单里写的是列侬和麦卡特尼,其实这首歌是保罗写的,当时是1968年的春天,他在苏格兰。那时候,黑人和白人之间不断上升的紧张气氛给了他写这首歌的灵感。”他随意地弹了个和弦。“在英国,‘鸟’是女人的俚语。” 他开始弹起前奏。当他张开嘴,天使的声音从他口中传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他唱的是一只折翅的乌鸫,想要再次飞翔,想要重获自由。这只鸟一辈子都在等着那一刻的降临。 我想到了我的妈妈,她被两个小孩和一个她不爱的丈夫困住了。她一定也渴望一双翅膀。 我又想到了自己,一辈子都在等着这一刻的来临。这一刻我能够看着这个男人慈爱的眼睛,知道他就是我的爸爸。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这时歌曲结束了。碟片里开始播放贾斯汀酒吧里的另一个场景,这次是一位女歌手。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按下倒带键,又看了一遍,接着又一遍。我听着爸爸的歌声,他讲的话。我伸出手去触摸他美丽的脸庞和他精致的双手。 看了四遍之后,我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玛丽和我一起坐在了地板上。大卫坐在另一边。他把DVD放在我的腿上。 “这个应该是属于你的,对吧?” 我用手触摸着碟片,点点头:“他是我的爸爸。” “来吧孩子们。我们来玩优诺牌吧。”斯特拉说,“第一个到餐桌的人可以发牌。” 卡丽和她们一家走远之后,玛丽拉住我的手:“你知道多长时间了?” “我刚刚知道。她把她的日记留给我了。”我看看她,又看看大卫,“你知道吗?” “不。当然不知道。”大卫说,“你妈妈太漂亮了,没有人会议论她。但是大家都知道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我放声大哭,因为卸下重负,因为心碎而大哭。玛丽拍着我的后背,直到我喘上气来:“他是个好人吗?” “特别好的人。”她说。 大卫点点头:“约翰尼绝对是个好人。” 我屏住呼吸:“他现在在哪儿呢?” “我们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要去西部,”玛丽说,“但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在哪儿啊?”我一下子晕头转向了,“洛杉矶?” “在旧金山待了一段时间。但我们和他失去了联系。他可能已经走了。” “这会对我很有帮助的。我雇了一位侦探,已经找了他几个月了。你们不知道我们这个国家有多少人叫约翰尼·曼斯。” 大卫一下子注意到了这点。“亲爱的,他的名字从来不是约翰尼·曼斯,而是曼森。曼斯是他的艺名,为了和连环杀手区分开来。曼森这个名字在七十年代已经臭名昭著了。” 他的话让我一下子激动起来。“约翰尼·曼森?哦,天哪。哦,天哪!谢谢!”我拥抱了大卫,然后又拥抱了玛丽,“怪不得我找不到他呢。” “你妈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真名。我知道是因为那个夏天我是酒保,负责发工资。” “如果我没有见到你们,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了。” 一阵战栗穿过我的脊椎。第九个目标让我找到了卡丽,卡丽指引我去找我的爸爸。妈妈知道会这样吗?一辈子的友情和找到我爸爸的线索。一箭双雕。 * * * 卡丽和我把玛丽剩下的食物搬到车里,我按下了布拉德的号码。“你介意吗?”我问卡丽,“一会儿就好。” “当然不。”她搬着一大纸包家里自制的蓝莓果酱说。 “我会按下免提,这样你们可以说说话。他非常好。” 卡丽扬起眉毛:“真的吗?” 我用手拍拍她的手,然后我听到了布拉德的声音。 “我的爸爸叫约翰尼·曼森,不是曼斯,”我说,“而且他应该住在西部。你得告诉福劳斯基。我刚才看了一段他的录像。他帅呆了。” “你在哪里,B.B.?我以为你去了威斯康星州呢。” “我就在这里,现在和卡丽在一起。我按了免提。跟她打个招呼吧。” “你好,卡丽。” 卡丽笑了:“嗨,布拉德。” “好了,听着。卡丽的父母曾经住在博斯沃斯大街。他们认识约翰尼·曼森!”我跟他简短地叙述了一下早上的事,“你相信吗?要是我不跟卡丽重修旧好,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这个消息。”我看着卡丽:“她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原因不胜枚举。”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等我们挂了电话我就给福劳斯基发消息。” “你觉得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他?” “我也不能确定,但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找到吧。虽然现在有了新的信息,也可能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 我咬咬嘴唇:“告诉他快一点,行吗?” “我会的,等你回来的时候一起去看电影怎么样?或者吃个晚饭?最好就是直接来这里。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我的心早就飞到他那里了。我知道要是孤身一人,星期天有多么漫长。 “第三个选择听起来不错。对了,我得到了动物收容所的消息。他们接受了我的申请。下个礼拜跟我一起去选小狗怎么样?” “乐意效劳。一路顺风,B.B.。” 我挂掉电话,卡丽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们两个在约会吗?” “没有。”我一边说一边把一大盒饼干放在后面的座位上,“就是很好的朋友。这样挺不错的。” “那你注意点吧,布雷特儿。我觉得这个人喜欢你。” 我摇摇头,从她手里拿过袋子:“布拉德有女朋友了。” 她朝我笑了笑:“那就保持你们的友谊。你跟他讲话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开心。” “我会的,”我说,“而且现在我也在这么做。” * * * 在北奥克利,布拉德舒适的双层小公寓是个非常不错的歇脚的地方,尤其是经过长途跋涉之后。音响里放着伊娃·卡西迪的音乐,我坐在高脚凳上,看着布拉德把切好的奶酪摆在凯撒色拉上。他一直低着头,听我讲和卡丽一家人在一起的故事时的大笑也是刻意为之。终于,我从高脚凳上一跃而起,从他的手里夺过切奶酪的锉子。 “好了,米达,发生什么事了?我能感觉到你有心事。” 他抓抓脖子后面,叹了一口气:“詹娜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我不得不承认,我心里喊着:“太好了!”我们两个现在都是单身了,谁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但是我看他满脸痛苦,显然他还在爱河中,而且不是和我一起。 “真抱歉。”我把他拉入怀中,他靠在我怀里。“你也知道,”我静静地说,“你可以做一些大事,做一些能够证明你有多认真的事。” 他推开我:“比如说求婚?” “没错!如果你想要她,米达,那就得这样做,就像你对我说过的一样。让你们之间的距离和年龄的差距见鬼去吧,让她嫁给你吧!”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双手撑在柜台上:“我求过了。但她拒绝了。” “哦,天哪!太抱歉了……” 他扬起一只手,示意我停下来。 “抱怨够了。”他擦擦手,把干毛巾布扔在柜台上,“我们现在有理由庆祝了。”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厨房,到隔壁的起居室,从咖啡桌里取出一个粉色信封。“今天下午,我路过办公室。”他向我挥着信封说,“我猜你可能很想要这个吧。” 目标九,和卡丽·纽瑟姆做永远的朋友。我冲到他旁边,盯着这个手写的信封,非常想听到妈妈想对我说的话。但是我不能在布拉德这么低落的时候庆祝。 “今天不要。”我说,“等你好些再说吧。” “不行。我们现在就得打开它。” 他撕开信封,我倒在沙发里,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开始读信。 “亲爱的布雷特,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为我实现理想(当然也是你的理想),那就是和卡丽重修旧好。我永远不会忘记纽瑟姆一家搬到麦迪逊后你有多绝望。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灰尘蒙上你的心。也许,从那时起你就知道,真正的友情来之不易。她那次来看你之后,你们两个就分道扬镳了,但你从没告诉过我为什么。可悲的是,我觉得你再也没有遇到像卡丽那样真正的朋友。我生病之后,才发现你的知己实在是太少了。除了雪莉和我,我觉得你没有其他真正的朋友。” “她没有提到梅根。”我说,“或是安德鲁。你觉得那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不是我真正的朋友吗?” 布拉德点点头。“我觉得是这样。” “我希望卡丽能够填补这个空缺。享受呵护这段友情的过程吧,我亲爱的女儿。还有,请替我向大卫和玛丽问好。我住在博斯沃斯大街的时候,她的父母是我第一个客户。他们也是你爸爸的粉丝。” 我用一只手捂住嘴。“她在说我的爸爸约翰尼,而不是查尔斯。她这是在给我线索,怕我错过什么。”我转过身看着布拉德,“为什么她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呢?为什么她一定要让我经历这个寻人游戏呢?” “我承认,这确实有些奇怪。” “她一直都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为什么要故弄玄虚?我都快被她弄疯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松开拳头,“但是好的一面是,现在我知道我最终会找到他的。” “不要太兴奋了。这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奋斗。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我们会找到他的,布拉德。”我抓着妈妈的信,朝他摇晃着,“她可能在和我玩游戏,但她绝对不会给我设套,让我这么失望。” “希望你是对的。”他拍着我的膝盖,“来吧,晚饭已经做好了。” Chapter 16 杂种狗才是最忠诚的 周五下午,我刚刚关上办公室的灯,电话就响了起来,是梅根打来的。自从上次在安德鲁那里看到她之后,我就再没接过她的电话,没有回她的任何信息。我本想把电话放进包里,但是就在最后一分钟,我决定不管那么多了。 “喂,奇卡。”她用她衰老的啦啦队长的声音说,很难想象我曾经觉得这个声音很可爱,“雪莉告诉我你今天要去领养一只狗。” 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转到咔嚓一声响。“按计划是这样。” “很好。我有一个客户,他买了湖岸大道公寓里面的一套房子,但是那栋楼里面不允许养宠物。他对此表示非常不满,但他不得不把冠军处理掉。冠军是一条表演用狗。它是一条纯种的格雷伊猎犬。非常漂亮。总之,他答应让你养着它了。你相信吗?他居然把他的表演用狗给你了!” 我推开几扇双开门。“谢谢,但是我没什么兴趣。” “什么?为什么呢?这只狗可值钱了。” 我跳着走下楼梯,飘飘然走出门去。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我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十二月的风。“我不想要表演用狗,梅根。当然它们看起来很漂亮,但是养它们太难了。你要一直给它梳毛,训练它,带它去比赛。满足它的需求会让我筋疲力尽的。”我的咆哮进一步加剧,但我好像无法控制自己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讨厌它们的——它们过分讲究的餐饮,它们的专用香皂和昂贵的沐浴液。太麻烦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们完全不会尊重你的需求!这就是它们!它们又自私又……” “我的天,布雷特,冷静点。我们说的不过是条该死的狗啊。” “我们就是在说狗啊。”我靠在车门上,长舒一口气,“你怎么可以这样,梅根?” 她吸了一口气,我可以想象她吸了一口上面沾着口红的香烟:“什么?你是说安德鲁?跟你说条新闻快报:你们两个已经分手了。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发誓,我连偷偷看他阴部的鼓包都没有。” “哦,天哪,真是好朋友啊!” “我真不敢相信你搬走了他所有的家具。他他妈的非常生气。然后你还不回他的电话。他威胁说要以私闯民宅罪逮捕你。” “我听到他的留言了。我只是拿走了我自己的东西,梅根。他心里清楚。” “你真是太幸运了,我让他平静了下来。我告诉他,他有钱买新的家具。看在狗屁的分上,他是个该死的律师。”她停顿了一下,“他有钱的。对吧?布雷特。我的意思是,昨天晚上我们吃完饭,服务员送来账单时,安德鲁就那么坐着,好像想让我来付款似的。”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当然,他还以为我很有钱呢,我可是芝加哥成功的房地产经纪人啊。” 哈!梅根最后会发现,她找到的这个人也和她一样。安德鲁也是。他们同样肤浅、自私、物质,而且…… 我努力让自己停了下来。我有什么权利评判他人?我成年之后也一直是个非常物质的女孩,穿着名牌服装,开着宝马,有各种各样昂贵的包包和首饰。我在卡丽最需要我的时候抛弃她不也是非常肤浅和自私吗? 但是她原谅了我。也许是时候让爱传递下去了。 “梅根宝贝,把你的目标定得高一点吧。你是个美丽的女人,有着巨大的潜力。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一个会把你当作……” 她大笑:“哦,布雷特,别他妈的骗自己了。我知道你很嫉妒,但是忘了这一切吧。他!不!爱!你!” 一阵风吹醒了我。让爱传递下去?嗯,今天就算了吧。 “你说得对。你们两个真的非常般配。”我坐进车里,“还有,梅根,不要再担心你胳膊短了。这对你来说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完这些,我就出发去寻找我可爱的忠诚的杂种狗了。 * * * 我开着新买的二手车到怡安中心的时候,布拉德已经在路边等着我了。 “怎么了?宝马车跑到商店里去了?”他在我脸颊上啄了一下,系上了安全带。 “不。我跟别人换了。” “你开玩笑吧?就换了这个?” “还有我特别需要的钱。我总感觉不太对劲,我开着这么好的车,而我做家教的家庭里,甚至连辆车都没有。” 他吹了吹口哨:“你对这份工作真是尽心尽力啊。” “那是,但是我必须承认,两个星期的假期还是让我很兴奋。我已经开始放圣诞假了。” 他呻吟道:“我真希望干你的工作。” 我笑了:“我的确越来越走运了。孩子们真是不可思议。但是我很担心赛昆塔。这些天来,她看上去身体不太好。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还看不出来有身孕呢。她去看过在库克郡卫生部门值班的医生,但他们都是普通大夫,并不是肾病方面的专家。我给她约了芝加哥大学医疗中心的陈医生。据说他是我们国家数一数二的肾病学家。” “那个神经病的老兄有什么新情况?” “彼得?”我叹了口气,“我今天早上去见了他。他别提多聪明了,但我就是没办法接近他。” “还在和他的心理医生沟通吗?” 我笑了:“对啊。这可是个额外的巨大收获。加勒特真是个不错的男人。他又聪明又有本事,而且还非常亲切。我们聊了彼得,接着开始聊我们的家庭,我们的梦想。我甚至连妈妈的愿望都告诉他了。” “你喜欢这个家伙。” 如果我不了解情况,我会以为布拉德是吃醋了。但是这不可能。“我喜欢泰勒医生。他是个鳏夫。他的妻子三年前死于胰腺癌。” 我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很累吗?”布拉德问。 “筋疲力尽。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除了也许我是怀孕了!我转过头看着他。“詹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他盯着窗外:“没有。”我捏捏他的胳膊。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啊。 走进芝加哥动物收容所(CARS),碎木屑和动物皮毛的气味扑面而来。一位穿着木马牛仔裤和法兰绒上衣的银发女人向我们走来,每走一步都摆着她的手臂。“欢迎来到CARS。”她说,“我是吉莉安,志愿者之一。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里来了?” “我已经获准领养宠物了。”在一片犬吠声中我告诉她,“我今天来是想领养一只狗。” 吉莉安伸出一根又短又粗的手指,指着楼那边用大门隔开的地方。“我们登记过的狗在那边。那些狗都有血统证明文件。它们很受欢迎。昨天晚上刚来了一条漂亮的葡萄牙水犬。当然,它不到一分钟就被领走了。自从奥巴马的竞选成功之后,他养的这个品种的犬的需求量陡增。” “其实我更想要一条杂种狗。”我说。 她扬起眉毛。“你说什么?”她转过身来,用手臂做了一个俯冲向下的姿势,“杂种狗可好了。唯一的问题就是杂种狗的家族史不明。你不知道它的性情,也不知道它患病的概率,这都是由基因遗传的。” 跟我有点像。“我甘冒风险。” 不到十分钟,我就找到了它。金属笼子里,一只毛茸茸的狗用一双咖啡色的眼睛盯着我,眼神十分友好,还带着几分恳求。 “你好,孩子!”我拉拉布拉德的大衣袖子,“来见见我的小狗狗。” 吉莉安打开笼子。“喂,鲁迪。” 鲁迪一下子蹦到水泥地板上,一边闻着我们,一边把尾巴摇得像一条响尾蛇。它抬头看看布拉德,然后又看看我,好像在看它未来的父母。 我把它抱起来,它在我怀里扭动着,然后舔了舔我的脸颊。我开心地笑了。 “它喜欢你。”布拉德抓抓小狗的耳朵说,“它真可爱。” “当然啦!”吉莉安赞同道,“鲁迪已经一岁半了,它已经长大了。我猜它有一半的卷毛比熊犬血统,一半长耳猎犬血统,可能还要加一点点贵宾的血统。” 不管怎样,最终的结果都非常招人喜欢。我用鼻子蹭着它柔软的皮毛:“为什么会有人遗弃这样一条狗呢?” “你一定会吃惊的。通常是因为搬家,有小婴儿降生,或是因为性格冲突。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鲁迪的主人要结婚了,而结婚的对象不想要宠物。” 我觉得我跟鲁迪真是特别般配的一对:两个无家可归的杂种,刚刚失去了他们最爱的人,或者说是他们以为自己最爱的人。 我为我的小狗和它的所有装备开支票的时候,布拉德认真地读着收容所的一张宣传单。“听着。”他说,“CARS准备结束动物的苦难,他们相信无杀戮团体能够帮助城市地区迷路的、被虐待的还有被忽视的玩赏动物,比如芝加哥。” “不错。”我一边说一边在支票上填上日期。 布拉德指着宣传单上的照片说:“吉莉安,你们真的会收养马吗?” 我停下笔,没有说话,眯着眼睛看他。 “那当然。”吉莉安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品种?” 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跟我说说都有什么吧。” “是你们要,还是你们的孩子要?”吉莉安翻着三孔活页夹里的纸张。 “算了,吉莉安。”我说,“我们不想领养马。” “我们要。”布拉德告诉她,“无论如何,现在就要。” 在一个转瞬即逝的幸福瞬间,我想象着一个孩子,我的孩子,骑在马背上。但这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这个我们还得谈谈。”我对他说,“我根本不可能照顾一匹马。” “她在这。”吉莉安指着我们面前的活页夹,用她破损的指甲敲着一张图片,“来见见露露女士。她是一匹受过严格训练的纯种马,十五岁了。她本来是一匹赛马,但是现在好像得了关节炎什么的,所以她的主人不要她了。”她看着布拉德,显然知道只有布拉德一个人感兴趣。“如果是为了消遣或随便骑骑,露露绝对是不错的选择。她非常可爱,像个小孩一样。来见见她吧。” 我从支票簿上撕下支票,递给她:“谢谢你,吉莉安。我们会考虑的。” “她现在在帕多克农场的马伦戈马厩。你们真应该去看看她。她非常特别。” 我们在州立大街上向北行驶,鲁迪被关在后座的板条箱里。它偷偷窥视着窗外,像一个好管闲事的小孩,被汽车的喇叭声,在商店中进进出出的人群,以及树枝上一闪一闪的圣诞彩灯吸引了。我回头看看他,把一只手伸向笼子。 “你还好吗,甜心?”我问,“妈妈在这呢。” 布拉德转过身去:“再坚持一会儿,鲁迪宝贝。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我们像一对骄傲的父母,带着我们的新生儿从医院回家去。在车内的黑暗中,我笑了。 “关于马。”布拉德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嗯,关于马。我觉得我应该被免除完成这个目标要求。” “什么?”他问,“你不想要马吗?” “我是个都市女郎。我喜欢芝加哥。而且让我头疼的是,妈妈也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她把这么荒谬的一个目标留在我的清单上呢?” “真不错。你想让露露女士一直待在橡胶厂吗?” “正经点。我说真的呢。我已经咨询过养马的事了。那要花很多钱,它的食物、补充品还有为它梳理毛发都是不小的开销。事实上,这比大多数人每个月要还的房贷还多。你知道约书亚之屋能用这笔钱做多少事吗?” “你说得有道理。这是有些浪费钱。但是你不会因此破产的,B.B.。你刚把车卖了。现在你有钱了。” “不,我没有!这些钱是给福劳斯基的。我的储蓄账户一下子就空了。” “但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一旦你得到你的遗产……” “如果我得到我的遗产!谁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得到呢?我可能一年之内完不成这些目标呢。” “好吧,让我们先集中精力实现一个目标。现在你就可以养一匹马,对吧?” “可我没有时间啊。最近的地方也要一小时才能到。” 布拉德看着窗外:“我觉得在这个目标上,我们应该相信你的妈妈。到现在为止,她从未让我们失望过。” “这个目标不仅仅是关于我的,这还涉及一个动物——一个我没有时间照顾的动物。我不会那样做的。养狗是一件事,养马却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事。” 他点点头:“好吧。让我们先放放这个目标吧。让你有时间勒住你的恐惧。我可不想你像马一样嘶吼。” 我瞪了他一眼,但是能听到他重新笑起来真是太好了。 “不要再演马戏了。”我没办法拒绝他这个蠢游戏。 “不错!”他举起手和我击掌,“驴唇对上马嘴了。” “你真会拍马屁。”我假装板着脸。 “我要给你个下马威。”他笑了出来。 我摇摇头:“你这个笨蛋。” 布拉德抱着鲁迪走上妈妈家门口的台阶,像抱着他的新娘一样。他用另一只手把一麻袋狗狗的装备拖进门厅。我打开灯,把我的圣诞树立了起来。屋子里充斥着松树的味道,彩色的灯一打开,整个屋子里都闪烁着缥缈的光芒。 “这地方真不错。”他说着把鲁迪放了下来。 瞬间,鲁迪冲到树旁,闻着树下的红色锡纸包裹。 “到这儿来,鲁迪。先吃点东西吧。” 布拉德在水盘里装满水,我把一粒粒狗粮倒进狗食盆里。我们在厨房里穿梭,像佛雷与金姐一样,各司其职。他在厚绒布毛巾上擦干了手,我在水槽里洗了手。我关上水龙头,他把毛巾递给我。 “喝杯酒怎么样?” “我倒真想喝一杯。” 我拿来一杯黑皮诺,发现布拉德环顾厨房的目光像是一个准买家。“有没有想过买下这个地方?” “这个房子?我喜欢这里,但这是妈妈的房子。” “那就更有理由买下它了。”他靠在中央料理台上,“对我来说,这间屋子就像你一样,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 我拧着红酒开瓶器:“真的吗?” “真的。它既优雅又复杂,但它的内心却温暖柔和。” 我的血管里好像有蜂蜜流过。“谢谢。” 我从碗橱里拿出一个酒杯。“我甚至都买不起它?我得花钱才能从我的哥哥们手里把它买过来。” “当然,你肯定会有钱买下它的。一得到最后的遗产就可以。” “但是你忘了,我得谈恋爱然后生孩子。我的真爱可能不想住在妈妈的房子里。” “他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而且街边正好有个大公园,很适合你的孩子们。” 他说得如此确定,我差点都相信他了。我把酒递给他:“我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她让我和我的哥哥们第一年先空着这个房子?” “没有。但我猜她知道你需要地方住。” “是啊,我猜也是这样。” “而且她可能发现这个地方太好了,你根本不想离开。”他晃着酒杯,“这也是为什么她还提出了那个三十天条款。她不想让你太轻松。” “等等……什么?” “遗嘱中的条款。任何人都不得在房子里居住连续超过三十天。还记得吗?” “不。”我照实说,“你的意思是我不能住在这里?我得去找别的地方住?” “对啊。遗嘱里就是这么写的。你有一份复印件的,对吧?” 我抓着脑袋:“我刚刚买了条狗。你不知道要找一个允许养宠物的地方多难吗?而且我的家具!我把它们都给了约书亚之屋。我没有钱……” “喂,喂。”他把酒杯放下来,把我的两只手腕都抓住,“一切都会好的。听着,你上个礼拜在约书亚之屋住了一晚,所以严格来讲,计时刚刚开始。你还有很充足的时间去找房子呢。” 我挣脱开来。“等等。你是说因为是连续三十天,所以我刚在这里住了六天?” “没错。” “那么,我只要每个月有一到两晚不在这儿住,比如去约书亚之屋住,我就不会超过上限了对吧?” “嗯,我可不认为……” 我露出胜利的微笑:“那就是说我可以无限期住在这里。问题解决啦!” 他还没来得及争辩,我就举起我装着水的高脚杯:“干杯!” “干杯。”他碰了一下我的高脚杯说,“今晚不喝葡萄酒了?” “我这些天都没有喝酒。” 酒杯都快到嘴边的时候,他又放了下来。“早些时候你说你最近总是觉得很累?” “嗯。” “而且你不喝酒了?” “我刚就是这么说的,爱因斯坦。” “天哪!你有了。” 我笑了:“我也觉得是!我买了验孕棒,但是我不敢用。我等着过完节再试。” “你害怕它会呈阳性。” “不!我怕它会呈阴性。那我会绝望的。”我抬头看着她,“虽然这跟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孤身一人还有这一堆烂摊子。我会让安德鲁来决定他想不想成为孩子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不会要求抚养费的。这毕竟是我的梦想。我会把我的孩子养大的……” “哦,哦,哦。慢点,B.B.。你说的就像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了一样。万一你没有呢,不要还没有马就想拉马车啊。” “别再说和马有关的蠢话了。” 他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伸直手臂:“说真的,布雷特。我了解你。你太兴奋了。在你知道事实之前,赶紧停下来吧。” “太晚了。我已经不只是兴奋了。这是我妈妈被诊断患有癌症以来,我第一次如此高兴。” 我们端着酒水来到起居室,鲁迪舒展地躺在壁炉旁边。布拉德从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然后坐在沙发上。第六个目标。 “我们能不能听听你妈妈对鲁迪的意见?” “请讲。”我坐在旁边一把俱乐部椅上,抱起膝盖。 他拍拍衬衫口袋:“该死,我没有戴眼镜。”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从妈妈的书桌里拿了一副她的眼睛递给他:“给你。”我递给他一副倒挂长春花眼镜。 他瞪着俗丽的眼镜框,但不管怎样还是戴上了它。 他戴着那副俗丽的女士眼镜的样子让我大笑特笑。“哦,天哪!”我指着他说,“你看起来特别滑稽。” 他抓住我,推了我一把,让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把我按在那里。“你觉得这很有趣,是吗?”他在我头上捏得指关节啪啪响。 “够了。”我哧哧地笑着说。 终于,我们冷静了下来。但是大闹结束后,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他的左胳膊仍然搂着我的脖子。要是一个好女人会迅速走开的。毕竟,他才刚刚和女朋友分开一段时间。但是我呢?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好了。”他说,“正经点。”他用右手抖开信纸。 我依偎在他旁边,点点头说:“好了,奶奶,读吧。”他冲我努努嘴,接着开始读信。 “恭喜你有了新的小狗,亲爱的!我为你感到兴奋。你从小就特别喜欢小动物,但是你长大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了这种激情。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有我自己的猜测。” “安德鲁有洁癖。她知道。” “还记得我们住在罗杰斯公园时,帮助我们的那条迷路的柯利牧羊犬吗?你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勒罗伊,还求我们留下他。你可能不知道,我去为你说好话了。我恳求查尔斯让你留下勒罗伊,但是他太挑剔了。他不能允许在他的房子里养动物。他说太臭了。” 我从布拉德手里抢过信,又读了一次最后两句话。“也许我选的人真的很像查尔斯,我总是希望能够让他爱我。” 他捏捏我的肩膀:“但是你现在意识到了。你从来都不用讨查尔斯·博林格的喜欢,或者其他男人的喜欢,来证明自己的可爱。” 我完全理解他说的话:“对啊,妈妈的小秘密解放了我。要是她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照顾好你的杂种狗吧——它是一条杂种狗没错吧?你会让你的宠物住在楼上吗?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撤掉羽绒被,拿去干洗的话特别贵。跟你的小狗去制造回忆吧,我的爱。妈妈。” 我从布拉德手里拿过信,迅速重读了一遍: “她知道我会住在她的房子里。怎么可能呢?” “我不知道。也许她是把所有的点都连接了起来。” “连接点?” “安德鲁不想要狗,所以你有了狗,你一定不是和安德鲁住在一起了。如果你没有和安德鲁住在一起,那么逻辑上你应该在这里。” 我转过来看着布拉德:“她希望我留在这里。那个三十天条款一定是弄错了。” 但在我内心深处觉得我似乎是在欺骗自己。 布拉德和我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把穿着长袜的脚搭在我们面前的咖啡桌上,《白色圣诞节》的演职人员名单在屏幕上滚动。布拉德灌下最后一口酒,看看手表。“天哪,我得赶紧出发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告诉我妈明天会尽早出发的。离圣诞节还有三天了,她还等着我帮她装饰圣诞树呢。” 在香槟市砖砌的殖民地里,他和他的父母还会一起过圣诞节,假装不知道家庭中的一个成员已经不在了,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做的。 “在你离开之前,你得拆开你的圣诞节礼物啊。” “哦,你不必给我买礼物的。”他冲我摆摆手,“但既然你买了,让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就现在。走了走了!” 我拿起树下面的长方形盒子。他打开包裹的时候,他只是盯着它看了又看。终于,他从盒子里拿出那艘木船。 “它真漂亮。” “我觉得送这个很合适,你为我的救生艇掌舵,还为我做了很多事。” “很有想法。”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但你才是船长。”他温柔地说。“我只是一名船员。”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等我一会儿。” 他消失在橱柜背后,然后又回到沙发这里,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小盒子。 “给你的。” 盒子里,红色的天鹅绒布上面躺着一个金色的小饰物,那是一个微型的降落伞。 “意思就是让你永远能够安全着陆。” 我摸着这个小饰物:“真是太美了。谢谢你,布拉德。谢谢你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一直在我身边。说真的,没有你我无法做到这一切。” 他用手拨弄着我的头发,眼神非常忧郁:“没有我你也可以做到这一切。但是我很高兴能够陪你走过这段路。” 毫无预兆,他靠过来吻了我。这个吻更舒缓,比我们平时不经意的一啄似乎更意味深长,我就快喘不过气来了。我慌乱地站起来。他喝了不少酒,两个既心碎又脆弱的人今晚在一起一定很危险。我们走到门厅,从衣橱里拿出他的外套。 “圣诞节快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随意一点,“你得向我保证,有我爸爸的消息就通知我。” “我保证。”但他没有接他的外套,而是低头看着我。他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眼睛里充满了柔情。我一时忍不住,吻了他的脸颊。 “我希望你能够开心。” “我也是。”他轻声说,朝我又走近一步。我肚子里有些躁动,但是我尽量让自己不去理它。他还爱着詹娜。他抚摸着我的头发,目光掠过我的脸颊,好像第一次见我一样。“过来。”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不要毁了你们的友谊。他很孤独,很受伤。他是在思念詹娜。 我让所有的理由闭了嘴,走进他的怀抱中。 他搂着我,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我的每一寸都吸进去。他的身体紧紧贴着我的身体,我感到他的温度,他的坚实,他的力量。我闭上眼睛,紧贴着他的胸膛。他闻起来有一股松木的味道,而且我能听到他的心在胸膛里跳动。他用手指划过我的头发,我感到他的唇吻过我的耳朵,我的脖子。哦,天哪,我有多久没被这样吻过了。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里充满激情。他闭上眼睛,低头吻着我的唇。他的嘴温暖湿润而且很可口。 我用尽全部力量,轻轻推开他。 “不,布拉德。”我低声说,却希望他没有听到。我想要这个男人,但现在是不对的。他和詹娜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他必须先看清这段关系才能再开始另外一段关系。 终于,他把手从我头发里拿出来,后退了一步,用一只手摩挲着脸颊。等他抬起头,我看到他的脸颊红红的,我不知道是因为激情还是因为尴尬。 “我们不能这样。”我说,“太快了。”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受伤,朝我露出悲伤的一笑。他用一只手把我的头放到他的唇边,吻了吻我的前额。“你为什么要那么实际?”他用动人的毫无掩饰的声音说。 我笑了,但是我的心很痛:“晚安,布拉德。” 我穿着长袜子站在混凝土门廊上,目送着他,直到他的剪影消失在拐角处。虽然这很困难,但我知道我做了正确的决定。布拉德没有准备好开始下一段恋爱。 我回到屋里,关上门。我独自一人在安德鲁家的时候,总是觉得阴暗笼罩着我,但这一次,我却感到一种希望的光芒。虽然布拉德还没有准备好再次去爱,但是今晚他在我心中荡起的激情告诉我,也许我准备好了。我转过身,看见鲁迪在小地毯上睡着了。我现在有了一条狗,而且到明年这个时候我就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低头看着平坦的小腹,想象着几个月后我就可以穿着孕妇装,带着妊娠纹,我几乎高兴地笑出声来。 圣诞节的早晨到来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鲁迪正用鼻子拱我的胸部。我抓抓它的头:“圣诞节快乐,鲁迪。”突然,我脑海中冒出一个清单,告诉我要准备家庭晚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我腹部绞痛,好像拧成了一个小球。 “走了,鲁迪。我们还要组织聚餐呢。”又是一阵绞痛。我站起身来,疼痛有所缓解。我穿上长袍。但是当我低头看着褶皱的床单时,我看到它了。 一个鲜艳的红点。 Chapter 17 我的灵魂和子宫一样,空空如也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呆呆地看着那个红点。接着我的肋骨好像融化了,我喘不上气来了。我跪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进手里。鲁迪在我旁边狂吠着,把鼻子挤进我交叉的胳膊里。但是我现在不能为它做什么。我已经被掏空了。 我因为极度悲伤瘫痪了十分钟之后,终于跳起来,从床上猛地拉下床单。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我放肆地号啕大哭。汗珠在我的发际线处积聚。我把床单团成一团,扔进洗衣篮里。我把篮子夹在胳膊和屁股之间,猛地拉开卧室的窗帘。圣诞节的早上像诺曼·洛克威尔[1]的大作一样映入眼帘。但我却无法欣赏这美丽的一天。我的灵魂和我的子宫一样,空空如也。 * * * 圣诞节一整天,我都像被麻醉了一样。艾玛和特雷弗都特别喜欢我的小狗,他们三个为我的兄弟姐妹们带来了无穷欢乐。但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对欢笑甚至食物都无动于衷。凯瑟琳对桌子上的每样菜肴都只尝了一小口,其他人则狼吞虎咽。我漠不关心地吃着食物。 我幻想中孩子的消失再一次唤醒了我对妈妈的记忆,我再一次为她感到伤心。今天,我已经第三次把自己反锁在楼上的厕所里了。我把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太想要那个孩子了。我曾经那么确定自己怀孕了。而我的妈妈,她应该陪我度过这一切的,该死。她总是那么喜欢过节,她应当再陪我们过一个圣诞节的。 去年,我们像往常一样过节,对新的一年里等待我们的命运一无所知。如果我知道那是她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我一定给她一件特别的礼物,一件能够打动她的礼物。但是我没有,我只是从索诺玛公司买了一个帕妮妮烤架送给她。即便这样,她的脸上还是充满了喜悦,好像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东西一样。那天早上,她把我揽入怀中,低声说:“你总能让我开心,亲爱的女儿。” 我胸膛里的每一滴眼泪一下子都涌了出来。我滑倒在浴室的地板上,啜泣着。今天,我太需要妈妈的爱了。我会跟她讲我以为要诞下她的外孙了。她会安慰我,向我保证,会有另外一片天空的。 “布雷特。”乔德在喊我,他敲着门,“喂,布雷特。你在里面吗?” 我抬起头,吸了一口气:“嗯。” “有电话找你。” 我从冰冷的瓷砖上站起来,擤了擤鼻子,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我和卡丽昨天晚上已经聊了二十分钟电话了。可能是布拉德吧,打电话来看看我的状况,并再一次为他“淫荡”的行为道歉。我打开浴室的门,吃力地走下楼梯。特雷弗在我下楼下到一半的时候,把手机递给了我。 “你好。”我一边拍着小侄子的头一边说,接着他跑下楼去了。 “布雷特?”一个陌生的声音问。 “是我。” 静默填满了空气,我不知道是不是电话断线了。“你好?”我又说道。 终于,他说话了。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情:“我是约翰尼·曼森。” [1]美国20世纪早期知名画家及插画家,著有圣诞系列画作。 Chapter 18 妈妈,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冲上楼梯,来到妈妈的房间,关上房门,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房门。 当我终于能说出话来的时候,我说:“你好,约翰尼。圣诞节快乐。” 他咯咯直笑,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说:“也祝你圣诞节快乐。” “你一定觉得这一切非常奇怪吧。”我说,“我已经习惯了,两个月前我发现的这本日记。” “是啊。但是这也太棒了。我真希望伊丽莎白当初跟我联系,但是我也理解她为什么没有联系我。” 你是不是……我想要追问,因为我很想知道。但是这样的谈话可以下次再进行,等我们面对面坐着,握着对方的手,或是一起依偎在沙发上,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住在哪里?” “西雅图。我在这儿开了一家音乐用品商店,甚至每月还要搞几次吉他演出呢。”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想象着我爸爸,这个美妙的懂音乐的男人的样子:“再跟我说说吧。我想知道关于你的每一件事。” 他咯咯直笑:“我会的,我保证。但是现在我有些急事……” “对不起。”我说,“今天是圣诞节,我不会耽误你时间的。但是我想要见你。你有没有机会来芝加哥?我放假放到新年之后呢。” 他叹了口气:“我真的很想见你,但现在真的太不是时候了。我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她妈妈不久前搬到阿斯彭去了,我得看着她。” “我还有个妹妹?”奇怪的是,在所有我对爸爸的幻想中,从没想到过这种情况,“太棒了!她叫什么名字?” “佐伊。她人非常好。但是今天一直在咳嗽。我担心她是感冒了。显然现在不适合去旅行。” “太糟糕了。”一个想法蹦进我的脑海中,我脱口而出,“我可以到西雅图去啊。那样佐伊就不用出门了,而且……” “谢谢你,但是现在时机不太好。”这次他的声音非常严厉,“我不能让佐伊跟其他人接触,得小心一点。” 我马上就意识到,我爸爸正在找借口。他根本不想见我。他不想让他敏感的小女儿知道他这个可耻的秘密。为什么我没有想到这种情况?“好吧,那改天吧。你现在还是去照顾佐伊吧。” “是的,没错。但是布雷特,我很高兴认识你。我非常盼望与你见面,只是现在不行。你明白吗?”“当然。”我说,“替我向佐伊问好。告诉她我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我把电话放在身边。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爸爸,而且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为什么我从没觉得像现在这样被拒之门外呢? * * * 等我下楼走进起居室的时候,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我。“是我爸爸打来的。”我努力说得开心一点,“约翰尼·曼森。” 雪莉一下子从小憩中醒过来:“他怎么样?” “非常不错。他好像人很好。是个和蔼的人,我能感觉到。” “他住在哪儿?”乔德问。 我坐在壁炉前,搂着我的膝盖。“西雅图。而且他还在做音乐。酷吧?” “你有没有打算去看他?”雪莉问。 我摸摸鲁迪可爱的脸,抓抓它的下巴。“还没有,但是快了。” “邀请他到芝加哥来吧。”杰伊说,“我们都想见见他。” “我会的,等他女儿病好了。她现在有些不太舒服。你们相信吗?我还有个妹妹!” 乔德停下举起的一杯马提尼,扬起眉毛:“那就是说他有一个真正的家庭了?”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你说真正的家庭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说……” “乔德的意思是,”凯瑟琳说,“他有一个和他住在一起的家庭,一个他了解的家庭。” 杰伊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你也是他真正的家人。但是你得振作起来,妹妹。也许现在你和约翰尼建立联系有些困难,毕竟你们已经三十四年没见面了。他从没有晃着你入睡,或是在你做噩梦的时候爬到你的床上……” 或是在我抽噎的时候担心我。 乔德点点头:“我办公室里有个女同事生了个儿子,送给别人领养了。十九年后他再来找她,真是特别混乱。她那时候又生了两个孩子了,而这个陌生人突然间要挤进他们的生命中。她觉得跟他完全没有联系。”他摇摇头,好像想把那种可怕的情况清除出脑海。然后他看到我:“但是对你来说不会这样的。” 我心中翻起一片浓雾。我一直在寻找的爸爸不想见我。他有了另一个女儿,一个他疼爱的真正的女儿。而我是会破坏他们二人组的瘟疫。我妈妈有没有想过这种情况?这就是她不跟我提他的原因吗? * * * 九点钟,我拿着鞋子站在门口,又疲倦又悲伤地为我的兄弟姐妹们送行。乔德和凯瑟琳最后才离开,但是走到门厅的时候,乔德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他笨手笨脚地找出汽车钥匙,然后递给凯瑟琳:“先去热车,亲爱的。我马上就到。” 凯瑟琳走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还要在这里,妈妈的房子里住多久?” 他的语气让我心跳加速:“我……我也不确定。我现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搔搔下巴:“妈妈有一个最长三十天的规定。你从感恩节就住在这里了,对吧?” 我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就在这一刻,妈妈DNA里的善良基因都藏了起来,我看到的只有查尔斯·博林格。“是的,但她说的是连续三十天。我每周一都在约书亚之屋住。” 他的嘴没有笑,但是他的眼睛有,那是一种嘲笑,让我觉得自己很蠢。“那又怎样?你觉得每周都要重新计数吗?” 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脸上得意的笑容让我知道他并不同意我的观点。“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乔德。我现在靠着当老师的薪水度日。我没有继承遗产。而且我还捐出了我所有的家具。” 他摊开手:“好吧好吧。当我没说。我只是觉得你是最会遵守妈妈规矩的人。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他在我脸颊上啄吻了一下:“谢谢你给我们美妙的一天。爱你。” 我在他身后拍上了门,但是厚重的花梨木门太重了,根本就没有砰的一声响。我朝卧室走去,然后转过身来,把鞋子砸在门上。“去你妈的,乔德!” 鲁迪从地毯上跳了起来,偷偷看着我。我在它面前坐下来。“而你,”我摸着它的绒毛说,“因为你,我们得去找一个允许肮脏的杂种狗的地方。我们该怎么办呢?” * * * 我的激情已经耗尽了,我只想躺在妈妈奢华的床单里,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可是到凌晨三点钟我还没有睡着,脑袋里想着我的爸爸,我没有孩子的子宫,以及我哥哥提醒我的现实。在那一瞬间,我对同父异母的妹妹的爱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烦恼的嫉妒和自我厌恶。 我侧过身去,思绪转到了乔德身上。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他的话,他的指控。终于,我掀开被子,慢吞吞地走下楼去。我在厨房的柜台上找到了笔记本电脑。 不到十分钟,我就痛苦地发现自己微薄的收入和我带毛的朋友将成为我寻找新寓所的最大障碍。看过几页整齐的出租房,我发现这会消耗掉我一个月的工资。我做了一次深呼吸,重新调整了搜索范围。我可以住在没有次卧的房子里。可一室的房子仍然太贵了。我只有一个选择:搬到南部去。令人满意的东北部社区,也就是我目前一直居住的地方,太昂贵了。就算我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住在北部又怎么样? 我敲了回车键,发现我是对的。南部的租金便宜了许多许多……但是对一个刚刚入职的老师来说还是不够便宜。如果不动我的退休基金,或是和一群陌生人一起合租,我就只能住到艾森豪威尔高速公路以南了,我从来没想过会住在那种地方。 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到处都是犯罪和堕落。我再一次困惑了。妈妈到底在想什么? Chapter 19 最后的礼物 太阳从地平线上一跃而起,我红着眼睛乱着头发,去约书亚之屋接赛昆塔去见陈医生。这天早上非常寒冷,这样的早晨留在记忆中更多的是声音,而不是画面:靴子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密歇根湖上冰碎裂的声音,熔炉不停嗡嗡作响的声音。赛昆塔坐在副驾驶上,穿着一件天鹅绒跑步服和一件带人造毛兜帽的夹克,在散热口处搓着她的小手。 “据《美国新闻和世界报告》称,”我告诉她,“芝加哥大学医学院的肾脏学研究项目在全国首屈一指。” 她把遮阳板放下来,挡住阳光,然后靠在椅背上,把手压在大腿下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没有别的事情做吗?” “我关心你。”她闭上眼睛。我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想听,我也知道你现在还不相信我,但事实就是这样。当你关心一个人的时候,你就想帮助他。” “重点是,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等我生完孩子就会好的。” “我知道。”我真希望我能相信自己的话,但是我无法相信。在刺眼的清晨阳光中,她看上去十分苍白,而且目测她的肚子就知道,她没有增重。 “你给孩子想过名字吗?”我问,希望这样能够缓和一下气氛。 “嗯。”她用两只手挠着腿,“我希望用我小弟弟的名字。” “你弟弟一定是个特别的人。” “曾经是。而且他也很聪明。” “曾经?”我轻声问。 “他死了。” “哦,亲爱的。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不应该继续追问。一提到私人问题,赛昆塔就关起门来。我们静静地开了一分钟,让我惊讶的是,她继续往下说了。 “那时候我上六年级。蒂诺特和奥斯汀,只有他们两个孩子在家。我们其他人都去上学了。他们饿了。于是蒂诺特爬到柜台上,想要够一盒麦片。” 我胳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想告诉她停下来。这次,我并不想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窗外:“他不知道炉子开着。他的睡衣着了火。奥斯汀试过救他,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她摇摇头,还是看着窗外。 “可能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恨我的妈妈了。郡里的人说不是妈妈的错,但我知道为什么我弟弟尖叫的时候她没有醒过来。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把所有东西都顺着厕所冲走了。我们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 我的肠子都拧在一起了。大麻?可卡因?还是甲基安非他明?我没有问。我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非常抱歉,甜心。蒂诺特的生命会在你孩子身上得以延续的。你想得真周到。” 她抬头看着我。“嗯。不是蒂诺特。我给他取名奥斯汀。从那一天起,奥斯汀就不太一样了。我妈妈,她让他觉得这是他的错。他变得非常安静。他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十四岁的时候他就不上学了。两年前,他用我叔叔的手枪自杀了。亲眼目睹蒂诺特的死,活下去对他来说变得很艰难。” * * * 除了玻璃嵌板后面的护士和爽朗的接待员,我们是第一个到达陈医生办公室的。我们肩并肩,坐在乏味的接待区,赛昆塔填着各种表格。 “赛昆塔·贝尔。”护士打开门叫道。 赛昆塔站了起来:“你也一起过来吗?” 我将目光从杂志上抬起来:“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就行了。” 她咬着嘴唇,但是没有往前走。 “要是你想的话,我也可以跟你进去。听你的。” “那样比较好。”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让我陪着她。我把杂志扔到一边,把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跟着护士走进检查室。 赛昆塔穿着一件薄薄的绿色医院长袍,坐在检查台上,一张床单盖在她皮包骨的光腿上。她的头发用一根橡皮筋扎在脑后,脸上没化任何妆,看上去像是等待儿科医生的小孩子。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陈医生走进房间。她向赛昆塔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你是?” “我是布雷特·博林格,赛昆塔的老师……和朋友。她妈妈住在底特律。” 她点点头,好像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足够了一样。经过多次提取血液和一番彻底的检查,并问了一系列让人精疲力竭的问题,陈医生摘掉她的医用手套,告诉赛昆塔穿好衣服。“我在门厅的办公室等你们。” * * * 我们刚在医生的书桌前坐下,她就直接说了重点:“你现在情况非常糟糕,赛昆塔。而且因为你的怀孕还会引发重大的并发症。你脆弱的肾脏因为你怀孕而变得更加脆弱了。如果你的肾功能不正常,你血液中钾的含量就会增加,我怀疑就是这样。一旦发生此情况,就会有心脏骤停的危险。”她理了理桌上的一些文件,我不知道她是觉得不自在还是不耐烦:“等我拿到检查结果,我想让你再来一趟。但是时间很宝贵。我希望你尽快打胎。” “什么?不!”赛昆塔转过来看着我,好像是我出卖了她一样,“不!” 我用一只手按着她的胳膊,对医生说:“她已经快六个月了,陈医生。” “如果妈妈的生命有危险,我们会进行晚期引产。她的情况就是这样。” 赛昆塔站了起来,显然是不想参与接下来的谈话。但是我没有动:“如果她没有引产会怎么样?” 她盯着我:“她有百分之五十五的机会。孩子的机会差不多是百分之三十。” 她没有说“活下来的机会”。她也不必说。 * * * 赛昆塔坐在车上,目光盯着窗外,面孔像花岗石一般刚毅:“我不会再回那里去了。我不会的。那个女人想让我杀了自己的孩子。这绝不可能。” “亲爱的,不是她想这样的,她只是觉得那样对你最好。你有生命危险。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她怒视着我,“你没有孩子。所以你没有权利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的心在颤抖。那个红色血渍再次回到我的脑海中,十分清晰。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你说得对。我很抱歉。” 她看着窗外,我们沉默地开出了好几英里。等她再次说话的时候我们都快到卡罗尔大街了。她的声音太温柔了,温柔得我几乎都听不到了:“你也曾经想要孩子的,对吧?” 她说得好像已经为时已晚一样,好像我已经失去了希望之窗。在她的世界里,三十四岁就像个老古董一样:“是的,我曾经……我现在还想要孩子。” 她终于转过来看着我:“你一定会是个好妈妈的。” 她的话对我来说既是最甜蜜的话也是最残忍的话。我伸出手,捏着她的小手。但是她推开了我。“你也会是个好妈妈的,等有一天你治好了肾病。但是现在……我不想失去你。” “布雷特小姐,你还没看出来吗?如果我没有孩子,我的生命就没有意义了。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杀了这个孩子。” 那种让人死去活来的爱,赛昆塔已经找到了。这种既真实又令人着迷的爱会要了她的命的。 * * * 我把赛昆塔送回约书亚之屋的时候刚刚早上十点。我原计划和她度过一个上午的,吃些早饭,然后再给婴儿买些东西,但是现在气氛太不对了,我提都没有提。 等我退出车道,看到昨天深夜我找房子时打印出来的几页纸散落在座位上。我把车停在道边,翻看了几眼,寻找着我在皮尔森看到的那个不错的砖砌房子。也许我可以开车经过那里,随便看看。那样我就可以告诉乔德和布拉德,我已经在找房子了。 我翻着那几页纸。看到了小意大利的六处房子,大学城的四处房子,但是没有找到皮尔森的房子。我知道打印出来了。哪儿去了呢?我大腿上的其他纸张似乎在祈求着我的关注,像是几个被遗忘的孩子。天哪……什么都没有找到。 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我告诉自己如果搬来这里住,距离约书亚之屋上班会更近,但并没有什么作用。南部的小城看起来凄凉阴郁……甚至有些危险。到达小意大利这个美国意式村庄的时候,我眼前一亮,那里有充满生气的购物区域,还有城里最好的几家餐厅。这应该能行的。我首先找到第一个地址,但那根本不是我在村子里看到的漂亮房子,那是一座水泥砖砌的房子,前面的窗台板像是个打补丁的眼睛一样。天哪,这个垃圾房子跟克雷格清单上的图片简直是两码事。等来到卢米斯大街的时候,我更加愤怒了。在那里,“出租”的牌子被吞没在满是垃圾的院子里,有破旧的轮胎,还有生锈的烫衣板。这就是我妈妈心里想的那样吗?我不知道自己是受伤、不舒服还是愤怒了。我觉得三者都有。 * * * 现在是新年夜,五点多钟,我坐在妈妈褐色砂石建筑的窗边座位上,攥着一包M&M豆。窗外,太阳就要输掉和月亮的斗争,整个城市都准备着一年一度的欢庆。鲁迪蜷缩在我脚边,我给卡丽打了电话,跟她说说我的最新情况。我跟她讲了赛昆塔去看医生,还有乔德对我居住情况的质问。 “约翰尼昨天晚上又给我打电话了。和往常一样,他只想谈论佐伊。她的感冒更严重了。他非常担心。我想说,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突然出现在你们家门口的。” “别急着下结论。等佐伊好了,他就可以将精力放在你身上了。相信我。我知道孩子生病了多难过。孩子就是你的世界。” 我心里开始抱怨,看在上帝的分上,她只是感冒了,但是我阻止了自己。赛昆塔说得对。我不明白。我没有孩子。 “那么,你的孩子们怎么样?”我问。 “很好。泰莱伊周四晚上参加了一个舞蹈表演会。我会把视频发给你的。她就是站在后排跟不上节奏的那个傻大个,跟我原来一样。” 我们咯咯笑着。“你今晚准备干吗?”她问。 “什么也不做。杰伊和雪莉去参加什么时髦聚会了。我说我可以帮忙看孩子,但是雪莉雇了保姆。所以我租来了所有能找到的老梅格·瑞恩的电影。”我晃到堆满DVD的咖啡桌前,“有《西雅图夜未眠》、《电子情书》……想过来跟我一起看吗?”我逗弄她道。 “如果你有《当哈利遇到莎莉》,我就过去。” “那可是我第一选择。” 我们一起大笑。“天哪,布雷特儿,我好想你啊。我们要和斯特拉工作上的朋友去参加一个聚会。说实话,我宁愿和你换换位置。有时我确实非常嫉妒你。” “大可不必。”我回到窗边的座位上,“我的生命中没有什么值得嫉妒的东西。”我的喉咙卡住了。“孤身一人真是太令人沮丧了,卡丽。我在大街上走着,看着那些年轻的夫妇,大部分都推着一个婴儿车,这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老了。要是我再也遇不到合适的人怎么办?要是我永远也没有孩子怎么办?邻居家的孩子会不会跑着冲过我家门口,害怕这个孤身一人的老女人?”我抓起一张纸巾,擦擦鼻子。“天哪,我会不会一个人死在这里,在我妈妈的房子里?” “不,你不能住在那里,记得吗?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你会孤独地死在破旧的廉租房里。” “哦,真不错。” 她笑了。“你会很好的,布雷特儿。你刚三十四,不是九十四。而且你一定会遇到合适的人的。”她停顿了一下,“事实上,我猜你已经遇到了。” “真的吗?”我把纸巾塞进口袋里,“那个人是谁呢?” “你妈妈的律师。” 我的心揪了起来。“布拉德?不可能。” “你一次都没有想过吗?别跟我撒谎。” 我叹了口气,又抓了一把M&M豆。“好吧,或许吧。”我跟她讲了我们上次见面时候的情况,还有他三心二意想要勾搭我的事,“他和詹娜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他很孤独,而且有些醉了。要是我们混在一起,我们会毁了一切的。” “他们近几个月来一直分分合合。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听着,我一直在想,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雇了布拉德,而不是用她多年来一直用的老头吗?” “为什么?” “我觉得她是想让你和布拉德好上。” 我坐直了身子:“你是说她希望我和布拉德在一起?” “没错。” 就像暴风雨天空中蹿出的一缕阳光,我一下子明白过来。真不敢相信我没能早点发现这一点。妈妈选择布拉德·米达来处理她的房产,而不是戈德布拉特先生,是因为她知道我们会坠入爱河。她为我精心安排了一个她了解并尊敬的男人。那本红色的日记并不是她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 * * 我盯着电话,第四十七次在心里重复我想要说的话。我的手在颤抖,但是我却觉得不可思议地平静。我不是孤身一人了。妈妈在这件事上支持我,我能感觉到。我摸摸金色的小饰品,我的降落伞,保证我能平稳着陆。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按下了电话号码。铃响三声之后,他接了电话。 “是我。”我说。 “嗯,怎么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力,我想象着他抓起闹钟,看看时间。我想跟他开玩笑,说我们是多好的一对失败者啊,在新年的晚上还孤身一人,但现在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吞了吞口水。 “你今天晚上想不想找人陪?” 他不会理解错我传达的信息的。一开始他什么都没说,我的心一沉。我刚想大笑着告诉他,我是因为听到他柔软而温暖的声音就像寒冷的夜里一杯雪利酒一样,所以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时,他说:“我很想。” * * * 优雅的雪花从天而降,像筛选过的面粉一样。我在奥克利向右转,穿过点着几盏街灯的安静大街。我奇迹般的在离他两层楼公寓一个街区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停车位。这是个好兆头,我心里想。我从车里走出来,快走到他房子的时候,我开始小跑。一切都步入正轨了。我们两个人一起能够实现所有剩下的目标,包括养马。甚至我假孕的事都不那么令人绝望了。布拉德会是一个好爸爸,比安德鲁强得多。 我有些眩晕,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新的一年,开始我的新生。 我到达他家门廊的时候停了下来。万一我的感觉和卡丽的感觉都是错的怎么办?我的太阳穴怦怦直跳。是我弄错了吗?我还没来得及思考,门一下子打开了,我们四目相对。他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棉质衬衫,没有系扣子。他看起来太棒了,我真想搂着他。但是还没来得及动弹,他就抢先了一步。 他一脚踢上身后的门,把我按在墙上。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头晕晕的。我脱掉外套,把胳膊绕在他脖子后面。他捧着我的脸,吻着我的脖子,我的嘴唇,他的舌头和我的融合在一起。 他的味道很像波本威士忌,我真想一口把他喝掉。我用手指穿过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又厚又软,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的手游走过我的身体,掀开我的毛衣,手指碰触到我光溜溜的皮肤上。我一下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把我的毛衣从我头上脱了下来,把手伸进我的胸罩里,捏着我的乳房。“哦,天哪。”他在我脖子旁边低声说,“你太美了。” 现在我激情四溢。我闭着眼往下摸索着,笨手笨脚地找到他的腰带。我找到皮带扣,然后解开它。接着,我拉下了他牛仔裤的拉链。 我听到另一个房间里,电话响了。 他的身体僵硬了,手指停在我的乳头上。 又响了。 直觉告诉我,是詹娜打来的。而且我知道布拉德也清楚。 “别管它。”他低声说着,继续揉着我的乳房。但是他的手指却没那么灵活了,好像失去了本来的节奏,或者说是失去了兴趣。 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听着电话一声又一声地响着。终于,他把手放在了一边。 一种恶心的感觉朝我涌来。我真是个傻子。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推开他,双手交叉捂着胸。“去吧。”我说,“接电话。” 但是电话不响了。唯一的声音就是火炉沮丧的呻吟和布拉德重重的呼吸。他站在我面前,裤子敞开着,衬衫皱皱巴巴的,还用手摸着后脖颈。他伸手抱我,但我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沉重。那是一种温柔的凝视,告诉我他不想伤害我。但也告诉我,他的心属于另一个人。 我尽量堆出一个笑容,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下弯去。“打电话给她吧。”我低声说着,弯腰捡起我的毛衣。 我冲下门廊台阶的时候,听到他在叫我。我到人行横道的时候,开始快跑,我怕即使是停下来一小会儿,我的世界就会坍圮。 Chapter 20 我忘记了与他的约会 不幸之中的万幸,圣诞节假期结束了,我又回归了教书的工作。谁能想到我的生活会如此可悲,可悲到我情愿去工作也不愿意放假?我把皮包挎在一个肩膀上,把旅行袋挎在另一个肩膀上。“在雪莉阿姨家玩得开心哦,鲁迪宝贝。我们明天见。” 钟声敲响六下之前,我就上了路,但是黎明前的交通已经有些拥堵了。我在心里想着我面前漫长的一天。我到底为什么周一晚上要求在约书亚之屋值班呢?事实就是,这比在避难所住好,也比在家里痛惜根本没有的宝宝、痛恨根本不是新欢的那个人、痛责那个可能不是我爸爸的人要好。 我打开办公室的顶灯,将其从昏睡中叫醒。在窗台上,我看到我的天竺葵,花谢结子,叶子泛黄,脆生生的。但是在两个星期的折磨之后,它们还是活了下来,就像我一样。我打开电脑。现在还不到七点,这意味着在我忙碌的一天开始前还有两小时做准备工作。明天就要开始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了,赛昆塔得在一周结束前休息一下。 电话上一闪一闪的红灯告诉我,有新消息了。我打开笔记本,开始听电话。前两通留言是新推荐。第三通来自泰勒医生,是十二月二十三号的。我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坐了下来,咬着铅笔头上的橡皮。 “喂,我是加勒特。我想你可能会在假期的时候过来听听信息,所以我想把手机号码留给你。是312-285-4928。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开机。节日的时候最难过了,尤其这是你第一次没有妈妈的圣诞节。”他停顿了一下,“总之,我只是想告诉你如何找到我。很高兴你挺过了这些节日。祝贺你,新年快乐。期待着与你的谈话。” 我放下铅笔,盯着电话。泰勒医生是真心关心我。我不仅仅是他病人的老师。我重听了一次,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我发现自己几天来第一次笑了。我按下了他的号码,希望他也是一个早起的人。 他的确是。 “新年好,泰勒医生。我是布雷特。我刚刚收到你的信息。” “喂!”我只是……我不确定是不是…… 他听起来很尴尬,我笑了笑:“谢谢你,真的很感激你这样做。你假期过得怎么样?” 他告诉我他和他姐姐一家一起过的圣诞节。“我们在宾夕法尼亚州,我外甥女家过的节。” “你外甥女家?”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是当然,他的外甥女是个成年人,不像艾玛是个小婴儿,也许她都和我一样大了,“真好。” “梅丽莎是我大姐的女儿。很难想象她已经有两个上高中的孩子了。”他停顿了一下,“你的假期怎么样?” “你真是幸运,我到今天才收到你的信息。要是我早些知道你的电话,肯定已经设定为快速拨号了。” “那太糟了,对吧?” “是的。太糟了。” “我约的第一个病人是九点。你想聊聊吗?” 我没有跟他详细描述圣诞节假期间的点点滴滴,也没有提和布拉德之间丢脸的插曲,只是跟他简略叙述了一下我的假期:对妈妈的哀悼,找房子做的无用功,还有赛昆塔去看医生的事。不用说,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毕竟,他是个心理医生。但是这个擅长治疗精神病的医生让我觉得我是个正常人,不是一个没用的疯子,我有时候真的会这样想。他甚至让我笑出声来……直到他问我有没有得到什么我爸爸的消息。 “事实上,圣诞节的时候他给我打了电话。他有另外一个女儿。”我脱口而出,“那才是他了解和宠爱的人。他不像我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见他。”我刚说出这些话就后悔了。我不应该嫉妒我的妹妹。她还生着病呢。我应该更善解人意。 “你们没有约好见面吗?” “没有。”我按按鼻梁,“佐伊感冒了。他不想让她长途跋涉,而且也不想让她接触我可能带过去的病菌。” “那么这对你来说好像是把你拒之门外了。”他的声音温柔而和蔼。 “是的。”我低声说,“我还以为他会赶第一班飞机来芝加哥。可能他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让佐伊失望。谁知道呢?我觉得自己很自私,但是我等了这么长时间了。我只是想认识他……和佐伊。她是我妹妹。” “当然。” “我觉得……觉得我像是给我爸爸的礼物,但是最终却发现我是个他并不需要的礼物。他已经有了副本,我这个原始版本让他抓狂。”我紧紧闭上眼睛,“事实就是,我很嫉妒佐伊。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但事实就是如此。” “说到感觉,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感觉就是感觉。”他的声音像是给我滚烫的额头敷上了一条冷毛巾,“你一定觉得你爸爸是在保护你妹妹,而不是你。”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用手扇着脸。“嗯。”我瞟了一眼挂钟,“哦,天哪。已经八点半了。我不能再缠着你了。” “布雷特,你的感觉很正常。和每一个心智健康的人一样,你渴望被人鼓励、保护和关心。而且你对你爸爸抱有很大期望,觉得他会满足你的需要。也许他会的。但是你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满足这些需要。” “那你是要给我开赞安诺或是安定或是其他药方吗?” 他咯咯直笑。“不。你根本不需要用药。你只是得让生活中更加充满爱,不管是来自你的父亲、爱人还是其他,甚至可以来自你自己。你缺少的只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不管你信不信,你还算幸运的呢,因为你承认你有需要。世界上还有许多不幸的人们,他们只是胡乱塞满自己的需要。寻找爱会暴露你的弱点。只有健康的人才会让自己的缺点外露。” “我现在可不觉得自己是个健康的人,但既然你是专家,我还是相信你的话吧。”我瞟了一眼我的日历,看到我和阿米拉约了九点十五分,“我真的得挂了,你也是。谢谢你给我上的一课。治疗结束后,我该不会收到巨额账单吧?” 他大笑。“可能吧。也有可能我只要求你某天请我吃午饭。” 我有些措手不及。泰勒医生是有些喜欢我吗?嗯,我还从来没有跟大叔级的人物约会过呢。但是我不承认,我不是我这个年龄段男人的菜。加勒特对于我,会像凯瑟琳·泽塔·琼斯的迈克尔·道格拉斯[1]吗,凯瑟琳·赫本的斯宾塞·屈赛[2]吗?我想到了一个聪明的说法,不会那么沉重,但也会向他暗示我向他敞开着大门,即使只是一条门缝。 但是很长时间我没有开口。 “快去工作吧,”他说,口气比往常更像是在例行公事,“给彼得上完课,请给我打电话,好吗?” “好的。好的,当然。” 我想回到午饭这个话题上,但是他已经说再见了,下一秒钟,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电话断了,心与心之间的联系也断了。 * * * 一整天,雾蒙蒙的小雨笼罩着整个城市,像圣水从天而降,温度越来越低,对交通来说简直是个灾难。和往常一样,我还是把彼得的课排在了最后,因为我知道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毁了我一天的好心情。 今天的课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他还是拒绝跟我进行眼神交流,还是从牙缝里咕哝着挤出答案。我仍然情不自禁地为他感到难过。一个聪明的孩子,整天萎在这个乌烟瘴气的房子里。我们上完课后,我从书包里掏出一摞书。 “我前几天去了书店,彼得。我觉得你可能想找本书读,你知道,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我抬头看着他,希望从他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希望或是兴奋。但他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桌子。 我从那摞书里找出我最喜欢的书。“我知道你喜欢历史。这本书是关于沙尘暴地区的孩子们的。”我又拿出另外一本,“而这本讲了路易斯和克拉克的探险之旅。” 我刚想选另一本,他就从我手里抢走了那两本。 我笑了。“这就对了。拿着吧。它们是你的了。” 他拿起一整摞书,怕我抢走似的贴在胸膛上。 我的心都在唱歌了。这是我们上课以来第一次有好的结果。 外面仍下着毛毛雨,我在门廊上滑了一下,赶紧抓住旁边的铁扶手,水泥台阶上覆盖着一层泥泞。走到车道上的时候,我听到身后的门打开了。 我转过身来。彼得抱着他的新书,站在门廊上淋着雨。他盯着我,我猜他是想跟我说声谢谢。我等了一会儿,可他什么都没说。他可能觉得有点尴尬吧。我冲他挥了挥手,转身朝我的车走去。“好好享受读书的乐趣吧,彼得。” 砰的一声巨响吓了我一跳,我转过身来。彼得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邪恶的笑。崭新的书躺在门廊上,吸收着淤泥。 * * *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把湿淋淋的包扔在地板上冲到电话前。电话响了四声,他接了电话。 “加勒特,我是布雷特。你有时间吗?” 我讲到彼得对书的残忍行为时,声音都在颤抖。 我听到他叹了口气。“对此我很抱歉。我明天会打几个电话。他在家里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了。现在我们得给彼得找个新地方了。” “新地方?” “在家上课不能解决这个孩子的问题。库克郡有一个治疗青少年心理疾病的一流项目:新途径。学生和职工的比例是二比一,那里的学生每天都能得到两次加强治疗。彼得的年纪还有些小,但是我希望他们能够破个例。” 我一下子如释重负,但也非常失望。彼得很快就不归我管了,这让我感觉我放弃了一个任务,好像我在一出戏结束前就走了出去。谁知道呢?也许结果还能补救。 “也许他只是觉得那些书很蠢,或是在羞辱他。”我说,“也许是因为我给他买了礼物而惹了他,让他觉得我是在施舍?” “这不是你的错,布雷特。他不是个正常孩子。我很抱歉,也许你管不好他了,不管你多努力。他想要伤害你。但现在为止还只是精神上的伤害,我担心情况会更糟。” 我还记得彼得的笑,又冷漠又无情。我打了个寒战。 “我吓到你了,是吧?” “我很好。”我看着下面沉闷的大街。我本来想在这里待到晚上九点再去约书亚之屋的。但是舒适的办公室一下子变得寂静不安。 “还记得你之前提到的午饭之约吗?” 加勒特有些犹豫。“记得。”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紧紧闭上眼睛:“你想一起喝咖啡吗?或是喝杯酒。” 等待他回答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他开口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他声音中的微笑:“我愿意见面喝一杯。” * * * 交通状况很糟糕,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我没有选择以前常和安德鲁光顾的时髦餐厅,而是选择了佩特利诺之屋。这家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风格的酒吧和餐馆,位于公路附近,我觉得加勒特在那里会比较自在。但是现在已经五点四十了,我还堵在南部,距离剧院区还有好几英里。我六点肯定到不了那里。为什么今天早上我还没记他的手机号码就删了留言? 我的电话响了,我猜是他打来的,告诉我他也堵车了。但是不可能。他根本没有我的电话号码。 “我是约书亚之屋的珍·安德森。本来你定好九点来约书亚之屋的,但是我需要你早点来。” 我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个女人怎么了,以为她可以对我呼来唤去吗?“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计划呢。我可能八点左右到,但是也不能保证。” “赛昆塔出事了,她正在流血呢。” 我把手机扔在副驾驶上,打了个急转弯。两辆汽车冲我按喇叭,我没理他们。我的心里只想着那个有着榛子色眼睛的女孩,还有那个她愿意以死相换的孩子。 “不要让孩子死掉。”我一次又一次大声祈祷着,直到我到达中心。 * * * 我在道边停了车,珍从她白色的雪佛兰上跳了下来,小跑着过来,我则冲过车道。 “我这就带她去库克郡纪念馆,”她说,“我已经写好了一张字条,上面有今晚所有需要注意的事情。” 我跑到车旁边。赛昆塔躺在后座上,揉着肚子。她肿胀的脸上闪着亮晶晶的汗珠,看到我的时候,还是朝我笑了笑。我握住她的手。 “坚持住,亲爱的。” “你明天还来吗?我得去参加考试。” 面对这一切,她还想着要完成学业。我把喉咙里卡着的东西吞了下去。“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考。不要担心。你的老师会理解的。” 她的眼睛祈求着我:“为我的孩子祈祷吧,布雷特老师。” 我点点头,关上车门。随着车越开越远,我换了祈祷词。 * * * 我在珍的办公室找到了那张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客人吵架的详情。她希望我有时间的话帮他们调解一下。但是在做事之前,我得向佩特利诺之屋打个电话给加勒特。我走到桌子跟前找电话本,这时,电视房里传出一声大喊。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办公室的门,加入了战场。 “你不应该管我的闲事!”侏罗尼亚尖叫着,脸已经变成了深红色。她离塔尼亚的脸只有几英寸,可塔尼亚丝毫没有退让。 “我告诉过你,我没翻你的抽屉。找点有意义的事做吧。” “冷静点,女士们。”我说,但是我的声音都在颤抖,“现在就给我停下来。” 和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的学生一样,她们对我丝毫不理会。人们从别的房间跑过来看热闹。 “我做的就是有意义的事!”侏罗尼亚手叉在屁股上说,“我不会偷别人的钱!我有工作,不像你,除了用你肥胖的屁股坐着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 围观人群一起发出“呜”的声音。背景声中,朱迪法官在电视上严厉斥责着某人。我真希望能够获得她的权威。 “女士们!停下来!” 塔尼亚开始往外走,然后又往后退了一步。她像个杂技演员一样,敏捷地转过身来,朝侏罗尼亚的下巴就是一拳。侏罗尼亚用手捂住嘴,一下子不知所措。当她把手放下来的时候,看到手指上有血。 “婊子!”她一把抓住塔尼亚的头发,猛地一拉,塔尼亚的一撮头发就掉在了地毯上。 塔尼亚大声叫骂着,向她跳去。幸运的是,梅塞德斯从后面抓住了塔尼亚。我用自己都震惊的力量,抓住侏罗尼亚的胳膊,把她推到我的办公室里。我把门踢上,用颤抖的手把门锁上。侏罗尼亚大声骂着,额头上青筋暴起,但至少她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门外面,塔尼亚还在叫嚷,但她的声音也没有那么愤怒了。我坐在桌子上,指指床铺。 “坐下吧。”我短促地吸了一口气。 侏罗尼亚坐在床边,用牙咬着下嘴唇,攥着拳头。“她偷了我的钱,布雷特女士。我知道她偷了。” “偷了多少?” “七美元。” “七美元?”看她们愤怒的样子,我以为怎么也有几百美元了。我又一次感到羞愧。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七美元就是他的财富了。“你怎么证明是塔尼亚偷的呢?” “只有她知道我的切达放在哪里。” 我茫然地看着她。 “我的票据。我的钱。” “哦。好吧,也许你自己花了忘了呢。我经常会这样。我打开钱包,以为我的钱丢了,等我回想的时候,发现是我自己花了。” 她朝我翘起头,皱着眉头。“嗯,我从来不会这样。”她抬头看着天花板,快速眨着眼睛说,“我想给玛雅那买个新书包。她的书包已经全坏了。沃尔玛超市有一个书包,要十四美元。在那个懒蛋偷我的钱之前,我已经攒够一半了。” 我为她心碎。我真想打开钱包,把我所有的钱给她,但这不符合规矩。“我跟你讲,我会给你找一个小保险箱的。明天我就送过来。这样就没人能偷走你的切达了。” 她冲我笑了笑:“那倒是不错,但还是不能把我的钱弄回来。你知道我存七美元要多久吗?” 不,我不知道。我无法解释原因,也无法合理说明,我天生就有一双幸运的手,手中有爱、钱财和学历。我心中充满悲伤、感恩、心痛和恩惠。 “你看到的书包是什么颜色?” “她想要那个紫色的。” “是沃尔玛超市儿童用品那的吗?” “没错。” “侏罗尼亚,我好像有那个书包。我给我侄女买的,但她已经有了。书包还没用过呢。你想要吗?” 她仔细看着我,好像在审视我说的是不是真话:“紫色的吗?” “嗯。” 她的脸笑开了花:“那真是太好了。玛雅那现在用塑料袋提着书上学呢。她实在需要一个书包。” “那就好,我明天就把它拿来。” “还有保险箱?” “对,还有保险箱。” * * * 我坐在书桌前,揉着太阳穴。终于,我鼓足勇气,开始写事故报告。日期:一月五号,时间:我看看挂钟,写上七点十五。这时,我扔掉了铅笔。“不!”我猛地拉开书桌抽屉,抽出电话本,以最快速度扫着电话。终于,我找到了佩特利诺之屋的电话。 “你好。”我对那里的总管说,“我今晚本来要和一个朋友在你们那里见面的。我希望他仍然在那里。加勒特·泰勒医生。他是位绅士……”我突然发现,自己没办法描述加勒特的特征,“他孤身一人。” “你是博林格小姐吗?” 我笑了,一下子很轻松:“是的。是的,我是。我能跟他说话吗?” “不好意思,博林格小姐。泰勒医生五分钟前已经离开了。” [1]1995年迈克尔·道格拉斯在影片《佐罗传奇》首映式上与女主角凯瑟琳·泽塔·琼斯相识,并被这位比他小25岁的美丽女星所吸引,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坠入爱河,开始了一场火热的忘年恋情。 [2]1942年屈赛与小他7岁的凯瑟琳·赫本开始了长达一生的爱恋,因为他是天主教徒,所以不能与妻子离婚,尽管他们已经分居。 Chapter 21 妹妹病得很严重 我几乎每小时都给医院打一个电话。凌晨三点的时候,珍女士向我保证赛昆塔会很好。第二天早上,我刚把早餐用过的碗放进洗碗机,便听到她的车停在了车道上。我冲出厨房。在车熄火前,我就拉开了车门。赛昆塔的头靠在车窗户上面,身子躺在后座上。 “你好,小甜心。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眼睛底下一层一层的黑眼圈。“他们给我用了药,防止宫缩。” 赛昆塔用手搂着我和珍的脖子。我们两个人一起把她弄进屋子里。在楼梯旁,我把赛昆塔抱了起来。她似乎比鲁迪还要轻。我把她抱进屋里,放在床上。 “我得参加考试。”她喃喃地说。 “晚点再想这件事吧。现在先睡会儿觉。”我吻了吻她的前额,关上了灯,“我一会儿回来看你。” 我走下楼,看到珍扯下了头巾,露出一把乌黑的卷发。 “我一晚上都在联系她妈妈,但她的电话总是不在服务区。”她说,“那个可怜的女孩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我可以陪着她。” 她脱掉靴子,换上一双懒人拖。“你没有别的学生吗?” “有,但是我可以给他们重新安排时间。” 她朝我摆摆手。“没有用。我今天会在这里的。要是晚点你能过来就过来吧。” 她朝办公室走去,却又停了下来,背对着我,说:“赛昆塔昨天晚上谈到你了。说你带她去看专家了。” 我摇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陈医生会让她……” “她还说你每天都要到家里教学生,不仅仅是按照规定每周两次。” 我想为自己辩护。她在暗示什么?“放弃午饭时间没有什么。听着,如果这有什么问题……” “她跟我说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她开始慢吞吞地往里面走,“这孩子觉得你很特别。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我喉咙一紧。“我也觉得她很特别。”我低声说。珍女士已经走到走廊中间了。 * * * 在我去阿米拉家的路上,我给泰勒医生的办公室打了电话。和以前一样,他的答录机接了电话。我没有留言就挂了电话。该死。 我机械地进行着一天要做的事,心里想的全是赛昆塔和她的孩子。一天结束后,我立即回到约书亚之屋,十分焦虑。我冲上楼,以为会看见一个病恹恹的人,可赛昆塔已经靠在枕头上坐了起来,正喝着一杯果汁,整个房间十分明亮。 塔尼亚和梅赛德斯在她床边走来走去,跟她讲着她们怀孕时的故事。赛昆塔看到我在门边,瞪大了眼睛。 “喂,布雷特老师。进来啊。” “嗨,女士们好。”我弯下腰,抱抱赛昆塔。这一次,我得到的不是以前那个僵硬的尴尬的回应,她也抱了我。“你看上去好多了,亲爱的。” “我也觉得好多了。只是还不能下床,医生告诉我的。要是我的孩子能等到四月末,也就是三十六周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太好了。”我努力相信她说的话。 “你把我的试卷带来了吗?” 我笑了。“别担心考试的事了。我跟老师们说过了。我们都觉得你现在应该以健康为重。” “我不能现在放弃啊。我马上就要毕业了。你说过会帮我的。” “好吧好吧,”我笑着说,“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们明天就可以考试。” 她咧嘴一笑:“我可以的,你也看到了。” 我抓住她的胳膊。“你很特别,你知道吗?” 她什么都没说。而且我也没有期待她说什么。她让我抱着她已经足够了。 走出房子前,我敲敲侏罗尼亚的房门。 “侏罗尼亚?”我推开半掩着的房门,走进这个一尘不染的房间,来到两张单人床旁边。 我把一个坚固的小保险箱放在绿色的被子上,把玛雅那的紫色书包放在雪白的床单上。 * * * 我正要到位于州立大街的辛克小酒馆去见布拉德,那是一家温馨的法式小酒馆。从我们新年晚上的尴尬情况后,我们打过电话,但是除了告诉我他和詹娜正在“解决问题”之外,我们的话题一直集中在我的人生目标上。今晚,我们就要面对面了,这让我十分紧张。哦,天哪!即使是现在,我还是畏畏缩缩的,想着那个孤独鲁莽的小女孩,带着那么高的期望,开车穿越整个城镇。 在去餐馆的路上,我又给加勒特的办公室打了电话。快点。接电话吧,加勒特。 “加勒特·泰勒。”他说。 “加勒特,我是布雷特。别挂电话。” 他咯咯直笑。“别担心,我不会挂你电话的。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你的信息,还看到你今天打来七通多电话。” 很好。他在我的诊断清单上又加上了强迫性神经官能综合征。“是啊,对不起。我只是想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你已经解释了。而且我完全理解。那位年轻的女士赛昆塔怎么样?” 我长舒了一口气。“好多了,谢谢你。我刚刚见过他。关于彼得的处理有什么消息吗?” “是的。我今天下午和特殊教育的主管通过电话。新途径那里的年龄要求是个问题。恐怕要一段时间了。” “没关系的。我也需要和他多待一段时间。” 我把车停在路边,我们又聊了五分钟。终于,他问我:“喂,你在车里对吧?” “没错。” “而且也完成了今天一天的工作?” “嗯。” “你说我们现在去喝点东西怎么样?” 我笑了,而且我突然发现,我迷上了加勒特·泰勒。我觉得他也迷上我了。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中有些傻笑的成分,“我今晚要和一个朋友去吃饭。” “哦,那好吧。等你有空再跟你聊吧。” 我有些惊讶,他竟然这么突然就结束了我们的谈话。我猜他也许并没有对我动心。我的胸口一紧。我还能遇到合适的人吗?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的对话……我今晚要和一个朋友去吃饭。哦,不!加勒特以为我有约会呢。而且我声音中的笑腔听起来像是在嘲笑。我必须跟他讲清楚。 我抓起电话,太过焦虑,已经等不及我们下一个电话了。也许我们可以明晚见个面。我应该穿什么呢?我按下了他的号码,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我的眼睛有些狂野,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表情。 我放下电话,揉着额头。天哪,是我太堕落了吗?竟然去追一个六十岁左右的人。这个该死的清单都快把我弄疯了。我好像要抓住我遇到的每一个男人,像一个导演,寻找着剧本中适合丈夫和父亲角色的演员。这不是我妈妈想要的。 我关上手机,把它扔进书包里。 * * * 布拉德坐在酒馆里,喝着一杯马提尼,那件浅灰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开士米外套让他显得格外俊朗。但是和往常一样,他的头发有些乱,而且今天,他的领带上还有一个深黄色的污点。我绷紧了心弦。天哪,我想死他了。他看到我的时候站了起来,伸出胳膊。我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我们的拥抱特别激烈,好像想把爱和友谊重新压进我们的二人组。“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 “我也是。” 我脱掉外套,把包挂在桌子底下的钩子上。等我们坐好,一种尴尬的沉默笼罩着我们,这是一种让人烦躁的平静,以前从未出现过。 “来杯酒吗?”他问。 “现在还是喝点水吧。等吃饭的时候我会喝杯酒。” 布拉德点点头,吸了一口他的马提尼。酒馆的电视调的是CNN台,但是被关了声音。但我还是盯着电视看。是我毁了这一切吗?我们的友情将永远沾着那段令人羞愧的经历的污点吗? “詹娜怎么样?”我打破了沉默。 他从他的马提尼里拿出插着牙签的橄榄,盯着它说:“很好。我们好像重回正轨了。” 一把滚烫的叉子扎进了我的心窝:“很好。”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只考拉熊。“如果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同,我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我强迫自己微笑。“就像大家常说的,时机决定一切。” 又是沉默。我知道,布拉德也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变化。他玩着他的牙签,让橄榄沉在马提尼里,又把它弄出水面。浮浮沉沉,浮浮沉沉。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我爱我们之间的友谊,不能让一个二十分钟的错误毁了它。 “听着,米达。你要知道,我那晚确实有些绝望。” 他抬头看着我:“绝望?啊。” 我挥拳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那毕竟是新年之夜啊。你得让一个女孩休息一下啊。” 他的眼睛周围出现了笑纹:“哦,所以我只是你的鸭子?” “你说得没错。” 他咧嘴一笑。“真好,B.B.。我应该知道的。” 我的笑容消失了,用手指摸着玻璃杯的边缘。“说实话,布拉德。我以为这是我妈妈计划的一部分。你知道,就是在死后给我找个主,就像她现在对我余生做的事一样。” 他转过凳子看着我:“你妈妈知道我有女朋友,布雷特。她遇到我的那天晚上也遇到了詹娜。她不会对你或是我做那样的事的。” 我觉得被人冷不防打在了肚子上。“那是为什么呢?布拉德。为什么妈妈雇了你?为什么她坚持让你来打开每一封信?如果他知道你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要让我们不断联系?” 他耸耸肩。“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啊。除非,可能,她喜欢我,而且觉得你可能也喜欢我。”他摸着下巴做思考状,“不,这有点牵强。” “是太牵强了!”我取笑道,“说真的。我本来很确定妈妈精心安排了我们相爱。要不然,我可不会有胆子……”我觉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我看着下方,“不会有胆子去做我做过的事。” “勾引我?” 我嘲笑他道:“哦,据我所知,是你试图引诱我的,就在那件事前一个星期。” 他咯咯直笑。“我们不要针锋相对了。而且,这可是节日旺季。你得让一个男人放松一下啊。” 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过去的布拉德和B.B.二人组。 “詹娜两个星期后会来这里。我想让你见见她,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笑了,事实上我觉得他邀请得很诚恳。“我愿意。” 他扬着头,朝我后面看去。“我们的桌子好像腾出来了。” 我们移到窗边的桌子那里,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彼得、赛昆塔和我其他学生。“他们给她用了特布他林防止宫缩,但我还是很担心。” 布拉德看着我,咧嘴一笑。 “怎么了?” “没什么。笑一下。”他摇摇头,“你和去年九月份坐在我办公室里的那个女人大不相同了。你很喜欢这份工作,不是吗?” “当然。我很爱我的工作。你相信吗?” “在你无穷无尽的抱怨之后,伊丽莎白是对的。” 我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他大笑。 “喂,现实是残酷的。” “也许吧。如果我没有得到这份家教工作怎么办?要是我不得不在教室里教书怎么办?我会崩溃的。说真的。我妈妈只是侥幸成功。”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第二十项目标。 “你已经教了三个月的书了。现在这个信封是你的了。”他打开封口。 “祝贺你,我亲爱的女儿!哦,我多么想听你讲关于你教书的一切啊。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当老师。我猜你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老师吧,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严格的人。” 我喘着粗气。 “不要觉得受到了侮辱,亲爱的。玛利亚创造出这些疯狂的冯·崔普之子,但我们却因此而热爱她。” 我笑了,想象着我和妈妈一起依偎在沙发上,吃着一碗爆米花,看着我们最喜欢的电影《音乐之声》。 “和玛利亚一样,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这很好。你觉得如果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但是孩子们总是喜欢捉弄那些敏感的人,尤其在同龄人面前。” 我想起了梅多代尔的孩子,还有道格拉斯·J.凯斯小学的孩子,还有彼得。“对,他们确实是这样。” “我猜你是在教一小群孩子,或者只是做导师。是这样吗?我真希望我知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很棒的。我还知道你的学生会从你的耐心和鼓励中获益匪浅。还有,亲爱的,我太为你骄傲了。你曾经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执行,现在你是一个特别棒的老师。我可是用你的一生打的这个赌。” 我盯着最后一行,眼中含满泪水。是的,她确实这样做了。妈妈赌得很大,想要修复一个她认为支离破碎的人生。她想要让我幸福、朴实、简单。我只是希望她不要赌输了。 * * * 随后的一个星期,正在开车上班的途中,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告诉我是约翰尼打来的。现在又想干吗?他的小公主还在流鼻涕?我在路边停了车,刚到西海岸,现在还没有破晓呢。我因为一阵害怕而发抖。 “喂,布雷特。”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好像累坏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佐伊进了医院。”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佐伊只是感冒了。人不会因为感冒住院的!我抓住手机。“为什么?怎么了呢?” “她得了肺炎,这也正是我担心的。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呼吸道问题折磨着。”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妹妹生病了,病得很厉害。而我想到的却只有自己。我捂住嘴巴。“哦,约翰尼。很抱歉。她会好起来吗?” “她是个小战士。她会挺过来的。她一直都会。” “我能做什么呢?我怎么才能帮上忙?” “除了等待,现在没什么要做的。但是你要时刻想着她,你会吗?” “一定。”我说,“请代我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坚强点,我在为她祈祷。” “还有,布雷特,如果可以的话,请继续给我们发明信片好吗?她坚持要带着那些卡片去医院。她收集了所有你发过来的明信片,放在医院的床头柜上。”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手里。耻辱和悲伤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的妹妹病得很严重。 Chapter 22 分手后的爱情世界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说,二月是最短的一个月,但是二月灰暗的狂风天气好像永无止境。除了明信片、气球和鲜花,我每天都打电话询问佐伊的病情。她上周五出了院,可是紧接着周一又进了医院。这个可怜的女孩好像没办法好起来了,而我在两千英里之外,觉得很无助。 这已经是我连续第十三天住在妈妈的房子里了,按照我的想法,每次我在约书亚之屋住一晚之后,都重新开始计时。但是每次想到乔德的话,我的胃里还是一阵翻腾:我只是觉得你是最会遵守妈妈规矩的人。他是对的吗?妈妈想让我搬出她的房子?这看起来太残忍了,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而妈妈从来都不会残忍的。 他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于是周六早上,我开车前往皮尔森。我会在郊区做一个快速搜寻,等到家后我会给乔德和布拉德发电子邮件。我会告诉他们我徒劳无功的搜索。我们都会感觉好一点的。 今天早上,这个村庄熙熙攘攘。我听说皮尔森有这个城市里最正宗的墨西哥餐馆。我开车驶过商业街,墨西哥的风情显而易见。除了到处都可以见到的拉丁美洲人,这个街角有一家墨西哥面包店,那个街角有一家墨西哥杂货店。而且,美丽的墨西哥艺术品随处可见。另外,这个地方有一种不错的民族氛围,好像这里和我一样的人们,都在寻找更美好的生活。 我在西第十七大街向右转弯,到达壶穴大街。和皮尔森的大部分房子一样,这条街上大部分是木头框架的战前房子,看起来失修程度参差不齐。我路过一个空荡荡的停车场,上面堆满了饮料罐、酒瓶等垃圾。我觉得我已经看够了。 我叹了口气。好。现在,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他们我又做了一次尝试。在我暗自欣喜,准备从这里逃跑时,一个“出租”的牌子出现在视野中。我慢慢朝牌子开过去,看到一个可爱的红砖房子。就是六个星期前,我在网上看到的那个房子!我真不敢相信它现在还没租出去。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里面很糟糕。但是外面看起来很不错。 我慢慢停下车。五个窗户,每个窗户的装饰檐上都涂着黄油色的漆,四周还有一圈铁栅栏。十二级混凝土台阶通往两扇前门。我笑了。开什么玩笑!还有塑料花装饰?显然,拥有这座房子的人为它感到骄傲。 我用手指敲着方向盘。当然,它看起来很可爱,可我真的想用妈妈漂亮的褐色砂石建筑来换这个房子吗?我在阿斯特大街过得太舒服了,那里让我觉得又安全又稳定。当然这是我妈妈想要的。 我刚刚把车停在路边,一位年轻女子就从左侧那扇门走了出来,锁上了门。我看着她。她红色的高跟鞋至少有四英寸。我心惊胆战地看着她蹦蹦跳跳走下台阶,祈祷她不会扭到脚踝栽个跟头。她粗壮的大腿塞在一条包身的黑色牛仔裤里,上身穿一件闪亮的金色外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似乎穿得太少了。 她安全地下了楼,刚走出几步就看到我在车里盯着她,还没等我把目光移开,她就朝我笑了,还对我挥挥手,这让我觉得她太坦率、太值得信赖了。我一时冲动,按下副驾驶那边的窗户。 她走近我,我看到她夹克左边印着BJHS军乐队的字样。BJHS是贝尼托·华瑞兹高中的缩写。 “你好,”我说,“很抱歉打扰你,这个地方还出租吗?” 她从嘴里掏出一团口香糖,扔进雪堆里,然后把胳膊搭在打开的车窗上。金色的铁环在她耳垂上晃来晃去,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六个不同尺寸和形状的耳环。“是的,这房子出租。但你为什么说‘还’呢?” “我几星期前就在克雷格清单上看到它了。” 她摇摇头。“那可不是这个地方。我们两小时前才放的牌子。而且相信我,我妈妈不知道怎么用克雷格清单。” 我确定是她弄错了,但是我胳膊上的汗毛还是立了起来。“你妈妈是房东?” “对,最好的房东!”她咧嘴一笑,“至少我告诉她,她会成为最好的房东的。我们上星期刚刚装饰完楼上,我们以前从没出租过这个房子。” 我笑了,被她的活力所感染。“这个房子很漂亮。肯定很好租出去。” “你在找地方住吗?” “嗯,差不多吧。但是我有条狗。”我赶紧补充道。 她的手抠得太紧了,我真怕她橙色的指甲盖会掉下来。“我们很喜欢狗,只要不咬人就行。我们有条约克夏。它特别可爱。可以装在我包里,跟帕丽斯·希尔顿[1]的吉娃娃一样。进来吧。我妈妈现在在家呢,你可以见见她。这个公寓棒极了。不看不知道啊。” 她讲话跟连珠炮一样,我花了点时间才消化。我看看表,还没到中午呢。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做呢? “哦,好的。当然。如果你确定你妈妈不介意的话。” “介意?她一定开心死了。但有一件事……她不太会说英语。” * * * 我觉得布兰卡和赛琳娜·鲁伊斯更像姐妹而不是母女。我握了握布兰卡柔软的棕色的手,她带着我走向胡桃木楼梯。走上楼梯,她打开一扇门,然后走到旁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这个小小的公寓像极了一个小型的洋娃娃房间。但是在这样昏暗寒冷的天气里,你会更加注意它的舒适而不是狭窄。房间里空空如也,有一个空间适中的客厅,墙上有一个古老的大理石壁炉,房子后部有一个非常干净的厨房。厨房旁边有一个卧室,和妈妈的嵌入式壁柜差不多大。从卧室走出来,可以看到一个铺着粉色和黑色瓷砖的浴室,里面有个引人注目的基座水槽和一个弓形足浴缸。整个公寓也就和我妈妈的起居室那么大,而且和妈妈的房子一样,地板是硬木地板,墙拐角处都覆盖着凹圆状边框。布兰卡在一旁看着,点头微笑着,赛琳娜则为我指出每一个细节。 “这个浴室柜是我选的。从宜家买的。那的东西挺不错。” 我打开柜子,好像柜子的质量能影响我的决定一样。但是不管这个柜子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做了决定。 “你喜欢这个灯具吗?我早就跟妈妈说过不要黄铜制品了。” “我很喜欢。”我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兴奋。 布兰卡拍手鼓掌,好像听懂了我说的话一样,还用西班牙语对她女儿说了一些话。塞琳娜转过来对我说:“她喜欢你。如果你愿意住在这里,她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我大笑。“当然。我会的。是的!是的!” * * * 我签订租赁契约的时候,赛琳娜告诉我,她是她们家第一个出生在美国的人。她妈妈在墨西哥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长大,十七岁的时候同父母和其他三个年幼的兄弟姐妹一起来到美国。 “在她进入高中前,就发现怀上了我。我们和我的叔叔阿姨还有祖父母挤在街角那边的一间小房子里。阿布勒斯夫妇,我的祖父母,现在还住在那里。” “你们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呢?”我问。 “大概一年前。我妈妈,她是那边街区的萨尔瓦多餐馆的厨子。她总是告诉我,我们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房子。一年前,当这个房子拍卖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她已经存够了头期款。我们花了七个月的时间才将这个公寓修葺完毕。我们终于还是做到了,对吧?妈妈。” 她把胳膊搭在她妈妈的肩膀上,布兰卡的脸上闪烁着骄傲的光芒,好像她偷偷理解了我们的对话一样。 这个故事跟我妈妈的故事实在是太相似了,我忍不住开始跟她们讲妈妈的故事。但我又重新思考了一下。事实上,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我再次因为我的幸运而感到羞愧。 * *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都在忙着把衣服打包,运到皮尔森去。周一下午,去年十一月帮我搬空安德鲁房子的同一队搬运工从阿斯特大街搬了几件小家具,送到我的新公寓里。我真想把妈妈的大铁床搬走,但是对我那个小型的公寓来说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它应该待在阿斯特。这样,等我过来的时候,它就可以在这里等我,就像妈妈以前那样。 所以,他们搬着我的老式双人床上了楼,还有我的樱桃木梳妆台。我叫他们把我们的双人小沙发从亚瑟大街的壁炉前搬了出来,周围放着几个不匹配的茶几。妈妈阁楼的一张有刮痕的咖啡桌放在沙发前非常搭调,另外我还在二手商店淘到了一盏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赤褐色灯,现在它看起来已经非常时尚了。 我从纸板盒里掏出从妈妈橱柜里借来的碗碟,放进我的新橱柜里,那里面还有几个剩下来的炊具和一些坛坛罐罐。我又走到浴室,把我的化妆品和三套毛巾放到那个可爱的宜家柜子里。 等搬运工走后,每个箱子也都拆完了,我点亮一打蜡烛,开了一瓶酒。整个房间在烛光和赤褐色灯光下闪耀着一种琥珀色的光芒。鲁迪趴在我脚下,我拿着书蜷缩在沙发上。笔记本里的音乐弥漫了整个房间。没有几分钟,我就在我皮尔森的小公寓里睡着了。 * * * 三月份马上就要到了,我开始恐慌了。离九月份的截止日期只剩下一半左右的时间了,我还有五个目标没有完成呢。我很有希望和爸爸建立良好的关系,但其他四个目标几乎是不可能的。在接下来的六个半月时间里,我必须坠入爱河,怀个孩子,买一匹马,还要买一座漂亮的房子。除了买马这个滑稽的目标,其他目标似乎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需要做一些能让我分心的事,于是我开车去了埃文斯顿。虽然周日的温度仍在冰点以下,灿烂的阳光还是给人一种春天的感觉。我按开车窗,闻到了新鲜空气的味道,一下子特别想我的妈妈。今年,她将无法度过她最喜欢的季节。希望和爱的季节,她总是这么说。 雪莉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和打底裤,在门口迎接我。我发现她涂了唇彩,一头卷发柔和地垂到下巴处。 “你今天真可爱。”我告诉她,从她怀里接过我熟睡的外甥女。 “你想知道什么是可爱吗?”她把我带到充满阳光的厨房里,“等特雷弗醒了,我会让他给你唱我们新学的这首歌,《五只小白兔》。可爱极了。”她咯咯直笑。“当然他会唱五只小白户。” 我很惊讶,雪莉竟然拿她最敏感的话题开玩笑。我得寸进尺:“但他能够用普通话唱吗?” 她咧嘴一笑。“我不会再提普通话这码事了,也不会参加有妈妈们的小聚会了。”她倒了一壶茶水,“昨天我给我过去的主管打了电话。五月份我就要回去工作了。” “哦,雪莉,这太棒了!让你做这个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她从橱柜里拿出两个杯子。“也许是因为我们在新奥尔良度过的那个周末,像你建议的那样。杰伊和我又是一对夫妻了,不是爸爸和妈妈。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我泣不成声。”她抬头看着我,“除了你和杰伊,我不会对别人说这些的。我很爱我的孩子,但是再回到读《探险家朵拉》和《帽子里的小猫》那样无穷无尽的日子里太难以承受了。我坦白说我在这个新的角色里非常不开心。你哥哥只是说‘回去工作吧’。不带任何判断,没有任何负罪感。上星期,他去和他们部门的主管谈了话。他被批准放长假。上完这半年班,他就休一年长假。我们想看看这样如何。” “那么,杰伊要当个家庭主夫了?” 她耸耸肩。“他只是要尝试一下。你知道吗?我觉得他会做得很好的。天知道他比我不知道耐心多少倍。” 我们坐在厨房里,像以前一样喝着茶谈笑风生。杰伊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穿着一条跑步短裤和一件罗耀拉运动衫。他的脸跑得红彤彤的,看到我他咧嘴一笑。 “喂!我最爱的妹妹最近怎么样?”他把iPod放在柜台上,走到水槽处,“亲爱的,你有没有问布雷特下周六有没有时间?” “我刚想问。”她转脸对我说,“我们有个提议。杰伊的部门来了个新人,赫伯特·莫耶博士。他是他们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挖来的高手。” 杰伊吞下一杯水,擦擦嘴,说:“保加利亚拜占庭比赛中的世界级专家。” 我向雪莉做了一个想干吗的表情。她咧嘴一笑,耸耸肩说:“他在芝加哥没什么朋友。” “令人振奋。”我说。 杰伊好像没有注意到我语气中的讽刺。“我们觉得把你介绍给他很好。你知道,你们两个人可以吃个晚餐什么的。” 相亲对我来说就像妈妈团之于雪莉。“谢谢,但我不这么认为。” 雪莉斜着眼睛看我:“怎么了?你在跟别人约会?” 我理了理艾玛的头发,思考着和安德鲁分手后我的爱情世界。和布拉德的一次误入歧途……然后就没有了。连次约会都没有。我还能再可悲一点吗!我从椅子里直起腰,尽量拾起自己的骄傲。泰勒医生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正是时候。 “我和一个男人聊了很久的电话了。他是我学生的医生。我们几次约好见面,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过。” 雪莉皱了皱眉头。“那个你跟我说过的鳏夫?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抬起下巴。“他人真的很好。” 杰伊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里吉斯·菲尔宾[2]也很好。”他咧嘴一笑,坐到我旁边的椅子里,“去见见赫伯特吧。他又不会吃了你。另外,时间很重要,对吧?” “不用你提醒我。”我怒气冲冲地说,“这五个目标快要让我烦死了。坠入爱河和生孩子是改变人生的两件大事。不是说你决心去做就能做成的,哼!可是,现在事实就是如此。这些是要靠内心的感觉的。不能像到杂货店买鸡蛋和奶酪那样,办好就在清单上划掉。” “没错。”雪莉说,“这也是我们让你去的原因。这就是场拼概率的游戏。你见的男人越多,你遇到真爱的概率也就越大。” “哦,现在这样真浪漫。”我吻了吻艾玛的额头,“那么,这个人,赫伯特是谁呢?谁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赫伯特呢?” “显然是有钱人。”杰伊说,“他爸爸有超过三十项专利。他们在每个海岸都有房子,在加勒比海还有一处私人岛屿。赫伯特是独生子。” “他不会对我这样的人感兴趣的。我是个老师。我住在皮尔森,谢天谢地啊。” 雪莉朝我摆摆手。“这只是暂时的。杰伊告诉他你推迟得到遗产的事了。” 我撅起嘴。“什么?”我对杰伊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你想让他知道你和他是一路人,对吗?” 我一下子浑身不自在。我过去就是这样吗?我会因为一个人住哪里或是有多少钱来评判他吗?虽然很不乐意,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过去确实是这样。结交新朋友的时候,我的第一个问题总是“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跟我和安德鲁一起出去玩的朋友都是既有钱有健康又有魅力的人,难道这只是巧合吗?我不禁浑身发抖。怪不得妈妈要让我改变路线呢。她希望我远离那个让我一路下跌的肤浅、只有表面功夫的高速路。我现在选择的路线可能会让我走得有些缓慢,风景也不那么绚丽,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开始第一次享受自己的旅程。 “如果他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我不想见他。” 雪莉摇摇头。“现在你太武断了。放轻松点。只是抽出一个晚上。我想下周六……” 幸运的是,我的电话响了,打断了进一步的密谋。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我得接这个电话。是约翰尼打来的。” 杰伊从我手里接过艾玛,雪莉走到水槽那里给茶壶续水。 “你好,约翰尼。”我对着电话说,“佐伊怎么样了?” “嗨,布雷特。我有个非常好的消息。我觉得我们终于不用再去那扇旋转门了。佐伊要回家了,这次是永远的。” “真好!”我说,我转过来冲着雪莉竖起了大拇指,“你一定如释重负吧。” “的确。而且我们想让你来看看我们。” 我停顿了一下。“真的吗?” “这次还是你来比较方便,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会给你把机票钱打过去的。” “不,不,这不成问题。” “听着,我一定要这样。你觉得怎么样?你脱得开身吗?” 我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容四溢。“我还有很多假可以请呢。三月份哪天吧,等佐伊安定下来?” “不错的计划。我们特别特别想见你。听着,我现在得去看佐伊了。她的医生马上就要把出院报告拿来了。看看航班,决定坐哪个班次之后告诉我。” 我挂掉电话,头还是轻飘飘的,好像快晕倒了一样。 “你还好吗?”杰伊问。 我点点头。“我终于要去见我的爸爸了!还有我妹妹!” “不错。”杰伊说,“现在去见见赫伯特,来个三喜临门吧。” [1]希尔顿集团的继承人,演员、歌手、作家、商人。 [2]目前北美地区最具传奇性的脱口秀主持人和电视名人之一,除此之外还拥有歌手、作家等多重身份。 Chapter 23 相亲就是给人上谦卑的一课 随后的那个星期六,我乘了四十分钟公交车和火车到上城区去找一瓶好酒。这都是为了杰伊与雪莉……还有赫伯特的晚餐。每次想到这该死的约会我都会胃痛。对于这种第一次见面的约会,我年纪太大了。即使在过去约会的时候,相亲也绝对是令人痛苦的。相亲是约会的最低级阶段。相亲就是给人上谦卑的一课,因为在这时候,你就会看到别人觉得你配得上什么样的人。 旅程虽费力,但是很成功,一点钟的时候,我手里提着一瓶2007年的阿根廷马尔贝克,已经离开了福克斯和欧贝尔。我攥着鲜艳的棕色纸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火车站。 下午,火车站熙熙攘攘。我被人群挤着走了很远,直到抵达十字转门这个瓶颈。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巴宝莉男!那个把咖啡溅在我身上的人。从感恩节早上起我就再没见过他,他当时在密歇根湖边和他的小狗一起跑步。他走过十字转门,走下楼梯朝车站走去。 我穿过人群通过金属十字转门的时候,时间都慢了下来。我努力在楼梯上一群旅客中穿梭,伸着脖子看着巴宝莉男。我的太阳穴砰砰砰直跳。他要去哪里?我跟着大流人群一起走下自动扶梯。向左一转,我推开闲逛的人们,同时不忘将目光锁定在巴宝莉男身上。我往下走到自动扶梯一半的时候听到了霍华德城市火车的呜呜声。左侧站台上的人群活跃起来。人们挂掉电话,提起包,向着缓缓驶来的火车走去。 他就在那里!他在站台上,等着搭乘这辆北上的火车。他正在听电话,脸上带着微笑。我的心里七上八下。也许我能赶上这班火车。谁会在意火车是开往哪个方向呢?我终于见到这个男人了! “请让让。”我对前面的女孩说。她正在听iPod,没有听到我说话。我拍拍她的肩膀,挤了过去,她嘴里咒骂着。挤过大部队,马上就要到楼下的时候,火车门开了。乘客们走了出来,巴宝莉男突然不见了。我有些惊慌。很快,我又找到了他。他站在一个老太太旁边,等着她先上火车。我冲下最后几步。最后几名旅客上了火车。我踏上混凝土地,跳过狭窄的站台,朝巴宝莉男那节车厢冲去。 我听到两声铃响,广播宣布“要关门了”。我跑得更快了,差不多达到了我的极限。 我刚到门口,它关上了。我拍打着树脂玻璃窗。“等一等!”我大声喊道。 火车开走了,我发誓我从窗户里看到了巴宝莉男。我想他也在看我。是的,他在看我!他抬起手挥了挥。我也挥了挥手,不知道我们是在说你好还是再见。 * * * 开车去雪莉和杰伊家的途中,我满脑子都是那个神秘的男人。如果到那里发现穿巴宝莉大衣的优质男就是赫伯特·莫耶会怎么样?几个星期后,我就要去见我爸爸和我妹妹了,所以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嘲笑着自己的愚蠢,但是车开进杰伊和雪莉的车道时,胃里就开始翻腾了。我已经太久没有约会了。我们应该谈点什么?要是他很失望怎么办? 走在过道上,我黑色风衣底下的心怦怦直跳。我为什么要同意这一切?我当然知道为什么。我同意见赫伯特就是因为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我不得不坠入爱河,然后生个孩子。我叹了口气,希望吹走了所有挫败感。我按下门铃。 “有人在家吗?”我一边喊一边开了门。 “进来吧。”杰伊来到门厅,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哇!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会说你看上去很火辣。” 我穿着黑色衬衫和连裤袜,一件贴身的毛衣,还有残忍的黑色高跟鞋。我吻了吻他的脸颊,低声说:“这都是为了一个叫赫伯特的男人。晚饭最好万无一失。” “莫耶博士。”杰伊说,“来见见我妹妹,布雷特。” 他伸着手朝我走来。他的手又大又软,还很有男子气概,集众多优点于一身。我们握着手,他清澈的蓝眼睛与我四目相对。所有对巴宝莉男的想法都消失不见了。 “你好,布雷特。”他微笑着,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温暖友善。 “嗨,赫伯特。”我傻傻地盯着他。所以,哥哥觉得这就是配得上我的男人?真是受宠若惊啊! * * * 莫耶医生的举止和他的阿玛尼轻便外套一样完美无瑕。我看着他晃着他的餐后白兰地,水晶狭口酒杯的杯柱随意放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精致的白面包。没有一粒谷壳。 他们谈论着古希腊,而我则在千里之外,吸溜着我的白兰地,想着他的名字和他英俊的外表多么不搭调。 “赫伯特。”我喃喃地说。三双眼睛转过来盯着我。 两杯葡萄酒和一杯白兰地下肚,我壮起胆子问:“谁给你取的名字?赫伯特。” 桌子对面,哥哥的眼睛里满是不相信的神情。雪莉假装读着白兰地瓶子上的标签。赫伯特只是笑了笑。 “是家族的原因。”他说,“我继承了祖父莫耶的名字。我曾经多次尝试使用小名,但是赫伯[1]听上去太像植物学里的术语了,而伯特,好吧,我也不能用。我上学时最好的朋友叫欧尼斯特·沃克,而且我们也不是那种低调的人。你可以想见,如果我要是叫伯特,人们一定会拿伯特和欧尼[2]开我们的玩笑的。” 我笑了。想不到吧?又帅气又有趣。 “如果你用全名,白痴们就不会想到《芝麻街》这个节目了吗?”杰伊问。 “不会。”他靠在桌子上,伸出食指,好像在做演讲一样,“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应该叫傻瓜,而不是白痴。白痴是指心理年龄小于三岁的笨蛋,而傻瓜是指心理年龄在七岁到十二岁之间的笨蛋。” 我们三个人盯着他,无言以对。最后,杰伊开怀大笑,拍着他的后背。“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吧,你这个讨厌的书呆子。”他摇摇头,拿起白兰地瓶子:“再来一杯吗?” * * * 我们告别杰伊和雪莉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赫伯特把我送到我停车的地方。我们站在满天星空下,我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 “挺有趣的。”我说。 “的确。我希望能再见到你。你下个星期有时间吗?” 我等着我的心跳到嗓子眼,但它只是以往常的速度平稳地跳着,“我周三晚上有空。” “我能请你吃晚饭吗?七点左右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 他靠过来,在我脸颊上啄吻了一下,然后打开我的车门。“我周一给你打电话再确认一下。祝你一路顺风。” 我开车离开,不知道妈妈觉得赫伯特怎么样。她希望他成为我未来的丈夫和我孩子们的父亲吗?我觉得是的。她会不会也掺和了这次相亲安排?我猜很有可能。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左右看着,然后看到了副驾驶座上的东西。我长途跋涉到上城区买来的马尔贝克。我忘了把它带进去。多么徒劳的一次跋涉啊——除了看我的巴宝莉男一眼。 * * *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如同最后一点积雪一样,很快消失了。按照计划,我和赫伯特在周三晚上共进晚餐,接着是许多通电话和另外六次约会,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有趣。他有那么多我喜欢的品质,比如在我讲笑话的时候,还没讲到笑点,他的嘴角就开始上扬。以及他想确保我是一天里最后一个给他打电话的人,因为他希望在睡觉前和他说话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但是其他事,小事,不重要的事,古怪的事,几乎让我受不了。比如他总是向他遇到的每个人说他是莫耶博士,好像女服务员或管家不知道他的头衔不行一样。而且当人们以为他是医生而不是历史学博士[3]的时候,他也不去更正他们的想法。 但是,不是我告诉梅根和雪莉,生活不可能完美无缺吗?不是我告诉他们,我们都在尽全力奔赴这趟旅程,我们需要妥协吗?而接受赫伯特根本不能算妥协,他可比宝藏还要宝藏。 昨天,我们庆祝了芝加哥人最喜欢也是最喧闹的节日,圣帕特里克节。过去,安德鲁总会拉我和一帮朋友在绿宝石色的河边痛饮生啤,而赫伯特却给我做了爱尔兰芝士火锅,还点了蜡烛。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而且非常有尊严。饭后,他选了《曾经》这部电影来看,是以都柏林为背景的浪漫音乐电影。我坐在沙发上,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对他考虑如此周到感到震惊。然后我们站在他家露台上,看着月色照耀下的密歇根湖。一阵微风拂过,他把我裹进他的大衣里。我紧贴着他的胸膛,他为我指出天空中各个星座。 “大多数人都认为北斗七星是个星座,实际上它是个星群。长柄勺上的星星是更大的大熊星座的一部分。” “嗯。”我看着布满星星的天空,“想想吧,下个星期四,我就要飞上这片天空,到西雅图去了。” “我会想你的。”他用脸颊蹭着我的头发,“我喜欢你越来越多了,你知道吗?” 一阵窃笑从我胸膛里传出来,我没来得及把它压下去。“得了吧,赫伯特。喜欢我越来越多?谁会用‘喜欢越来越多’这种词?” 他盯着我,我觉得我太过分了。接下来,他脸上充满了诙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好吧,自作聪明的家伙,我不就是不太熟悉内情吗。欢迎来到呆子约会的世界。” 我笑了。“呆子约会?” “没错。你可能从来没听过这个词,我们呆子在约会的世界中总是被隔离在外。我们聪明、成功从不欺骗。见鬼,我们遇到真正喜欢我们的人就很开心。”他转过身看着湖面,“而且我们有着很好的婚姻基础。” 四年来,我从没听安德鲁提过“结婚”这码事。而现在,刚刚约会六次,赫伯特就讲了出来。 我贴他贴得更紧了一点。“我觉得我会喜欢呆子约会的。”我说,我是真心的。 * * * 清晨,明媚的阳光穿过办公室的窗户,我一边收拾前一天的书包,一边哼着歌。正当我为我的新学生找水彩颜料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加勒特。 “真高兴在你离开办公室之前联系上了你。昨天晚上彼得又发生了暴力事件。安布尔没办法控制他了。幸运的是,邻居听到了喧闹声,过去帮了忙。我真不愿意想彼得做过的事。” “哦,不!可怜的安布尔。”我搓着胳膊,想象着那个恐怖的场景。 “我刚挂断给新路径的电话。他们同意为彼得腾个地方。这星期他就会到那里去了,今天,不用再去给他做家教了。” 令人吃惊的是,我竟然有一种忧郁的感觉。虽然困难重重,我还是希望有个美满的结局,彼得进步了,能够回到他过去的学校,那个正常孩子的学校,那个不用一天接受两次治疗的学校。 “可我还没跟他告别呢?” “我一定会代表你告诉他的。” “要告诉他他很聪明,我祝他好运。” “没问题。”他稍作停顿,等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在这些案例当中,你应当学会你并不能拯救所有人。这是很难的一课,尤其是对你这样又年轻又有些理想主义的人来说。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和你一样。” “我觉得我好像抛弃了他。”我说,“要是我有时间的话……” “不。”他说得很坚决,“不好意思,布雷特,我不能让你再拿自己去冒险。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事来帮助彼得,而且你也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真的很喜欢与你合作。” “我也很喜欢与你合作。”我的声音中断了。我被噎成这个样子我自己都感到震惊,因为我就要和这个我又爱又信任的人失去联系了。我清了清嗓子:“我想谢谢你。你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不仅在彼得的事情上,还有其他我经历的一切。” “我很乐意效劳。真的。”他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语调听起来没那么沉重了,“你还记得的,对吧?你还欠我一顿酒呢。” 这个问题问得我措手不及。离我们上次提到一起喝一杯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我已经从一月份那暗淡无光的日子里走了出来,那时候我疯狂地想找个男人坠入爱河。而现在,我已经在约会了,对方还很有可能是芝加哥最优秀的男人。但我还是对泰勒医生很好奇。我揉揉太阳穴。 “嗯,好的,当然。” “你还好吗?”加勒特问,“你好像有些犹豫。” 我长出了一口气。见鬼,我已经对这个男人说了所有其他事,现在也可以向他坦白。“我很乐意跟你喝一杯。只是我最近已经开始约会了……” “没关系。”加勒特说。他听起来很高兴,这让我觉得自己真傻。也许他对我从来都没有那种意思,我这样想他真是太自我了。“我希望你们处得很好,布雷特。” “好的,谢谢。” “听着,现在我就不耽误你了。我们保持联系吧。” “好的,保持联系。”虽然这样说,但我知道我们不会的。 我挂掉我和泰勒医生之间的最后一通电话。就好像看完了书的最后一章,苦乐参半。我不会再得到加勒特的帮助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爱情。而我内心深处意识到,可能这样最好。我现在有了赫伯特了,还要去见见我新的家人。也许泰勒医生也是妈妈剧本中的一个角色。他出现在一个重要时刻,就在我需要他的时候,然后又在剧本需要的时候退出了舞台。 我拧开车,加了速。 [1]英文中为草本植物的意思。 [2]美国著名儿童电视节目《芝麻街》里的两个主角,是提线木偶,演出了许多滑稽短剧。 [3]在英文中,博士和医生为同一个词,而在美国,医生的社会地位非常高。 Chapter 24 西雅图之旅 我从757号航班的窗户里看着西雅图。这是个多云的下午,我们开始降落的时候,华盛顿湖这条丝带映入了眼帘。真美啊,这片像拼图一样的土地,周围是一条条蓝色的水带。我看着这个城市的风景,当看到太空针电视塔的时候差点叫了出来。飞机越降越低,微型的建筑群出现了。我盯着它们,为之着迷,因为我知道就在底下某个地方,在某间混凝土和木质的小房子里,住着一个男人和他的女儿,那就是我爸爸和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随着人流去认领行李,成群结队的人在等着接机。我看着那些面孔,有些人很不耐烦,举着写有名字的大牌子。有些人好像很兴奋,蹦蹦跳跳地等着接旅客。身边一个接一个的好像都在迎接他们的朋友和亲人。而我孤身一人,满头大汗,令人作呕。 我扫视一遍人群,希望能找到一个深色头发的男人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你们在哪儿呢?约翰尼和佐伊。你们忘了我今天来吗?佐伊不会又生病了吧?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正在看短信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 “布雷特?” 我环顾四周。在我面前,站着一个高个子银发男人。他胡子刮得很干净,十分文雅。他和我四目相对,他一笑我就知道他就是我在视频上看到过的那个男人,三十四年前的那个男人。我尽量藏起胆战心惊,然后点点头。 他伸出手来,好像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我投入他的怀抱,闭上眼睛,闻到了他皮衣上的香气。我把头靠在冰凉的皮衣上,任他左摇右晃。我第一次知道,被爸爸抱着是什么感觉。 “你真漂亮。”他终于推开我,伸直了胳膊说,“你跟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但我的身高是遗传了你的,我知道。” “你的眼睛也是。”他用手捧着我的脸,盯着我的眼睛,“天哪,真高兴你能找到我。” 欢乐包裹着我的灵魂。“我也是。” 他接过我的手提行李,放在肩膀上,用另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肩膀。“我们去拿你的手提箱吧,然后我们去学校接佐伊。她因为太兴奋都有些不像她了。” * * * 我们在去富兰克林L.尼尔森中心,佐伊上的私立学校的时候,一直在聊天。在电话中,他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现在都讲了出来。我没办法让自己不笑。我的爸爸对我很感兴趣,而且,我们之间的轻松和熟悉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但是等他转个弯,到达树木环抱的校门口时,我心中那个丑恶的嫉妒怪兽又复活了。虽然我也很想见佐伊,但我还是想和约翰尼多待一会儿。没有别人。等她上了车,我就又成了一个外人,而我早就厌倦了这个角色。 尼尔森中心是一个不规则的一层楼建筑,周围的景色非常优美。在这里上学,学费肯定不菲。 “还要十分钟他们才下课,但是佐伊想让她的同学们见见她的新姐姐。你不介意的,对吧?” “当然不介意。” 他为我推开双扇大铁门中的一扇,我走了进去,来到一个巨大的门厅。在我面前,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海军蓝色的校服,坐在一张长凳上晃着腿。看到我的时候,她跳了下来,接着她犹豫了。约翰尼推门进来的时候,她高兴得大喊一声。 “爸爸!”她圆圆的脸满是兴奋,全速冲向我们,然后用她短粗的胳膊抱住我的屁股。我也抱了她,但她只到我的肋骨这里。约翰尼看着我们,咧嘴笑着。 “好了,佐伊。”他说着敲敲她的头顶,“让你的姐姐喘口气吧。” 她终于松开了抱着我的手。“你是我姐姐。”她声明道。 我蹲在她旁边,看着她光滑雪白的脸蛋。我怎么可以怨恨这个小天使呢?她闪亮的头发是黑色的,跟爸爸和我的一样。不一样的是,我们的眼睛是棕色的,而她的眼睛是绿色的,而且眼睛周围胖乎乎的。 “没错。我们是姐妹,你和我。” 她笑了,闪亮的海绿色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她厚厚的粉色小舌头从巨大的牙豁中间伸了出来。我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女孩,我的妹妹,一个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女孩。 她一只手拉着约翰尼,另一只手拉着我,带我们走过门厅,走向她的教室。途中,约翰尼给我指了指学校的一些特殊设备。一个走廊设计成城市街道的样子。砖砌的大街两旁有许多店面,在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红绿灯。 “这个地方是教孩子们安全过马路,和商店里的员工进行交流,买东西的时候算钱用的。” 我们到佐伊教室的时候,正赶上一个疯狂的活动。辛迪老师,佐伊那位有着明亮眼睛的老师和她的助手科帕克老师正在让八个智力有问题的学生准备离开这里。科帕克老师为学步车后面的一个小男孩拉上外套拉链。“哈维,你得拉上外套拉链,听到了吗?今天外面很冷。” “谁忘了戴围巾?”辛迪女士在衣帽间举着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喊道。 “听着。”佐伊用尖尖的声音说,“这是我姐姐。”说完脸上满是欢乐。她搓着小手,好像要生火一样。我这辈子从没感到被人这样尊敬。 她抓着我的手,带我走过整个屋子,介绍着她的老师,指着墙上的画,告诉我她朋友的名字。在我们离开前,约翰尼开车带我们去观赏尼尔森三十英亩的设施。佐伊指着运动场。 “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约翰尼说着把手伸到后面,捏捏佐伊的腿,“这个是温室,孩子们可以在这里学习照料植物。” 我们驶过黏土网球场还有新铺的沥青跑道。经过一个红色的仓库时,我看到一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骑马治疗项目。 “那是什么?” “那是骑马中心。孩子们在那里学习骑马。他们本来是想锻炼孩子的平衡和合作能力,这对他们的自信有很大的帮助,你看到一定会吃惊的。” “柏拉图!”佐伊从后座上喊道。 约翰尼朝着后视镜笑了笑。“对,你喜欢那匹小马,柏拉图。”他看了我一眼,“那个项目非常昂贵。因为要削减开支,所以去年秋天停止了。” 我心中一个灯泡亮了起来。 * * * 与西雅图之旅网站上说的一样,从我来了之后,毛毛雨就没有停过。但对我来说无所谓。能跟约翰尼和佐伊一起待在他们舒适的砖砌牧场式平房住宅里,我就很满足了。橡木地板上铺着各种各样色彩艳丽的地毯,墙壁上打着木质书架,在每一个可用空间和角落里,都能发现有趣的图画和艺术作品,那是在约翰尼还是个旅行音乐家的时候去过的地方。佐伊今天可以逃半天课,我们三个人坐在一张纳瓦霍地毯上,玩着疯狂扑克,立体声系统中传出的朦胧的音乐吸引着我。 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约翰尼决定去做他拿手的茄子帕尔马干酪了。佐伊和我跟着他来到厨房,开始制作沙拉。 “好的,佐伊,现在我们来摇一摇,就像这样。”我摇了摇沙拉酱玻璃瓶,然后递给她,“该你了。” “我来调味。”她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摇着玻璃容器。突然,塑料盖子松了。奶油味沙拉酱喷了出来,像雨点般落在橱柜上,洒到柜台上。 “太对不起了!”我叫道,“我没有检查盖子。”我抓起抹布,紧张地清理着我弄出来的烂摊子。但是在我身后,一阵笑声传来。 “佐伊,看看你自己!” 我转过身,看到约翰尼带着佐伊走到烤箱的门前,让她照照自己的样子。白色的沙拉酱斑点附着在她的头发上和脸上。佐伊觉得这非常滑稽。她从脸颊上蘸了一下,唆了唆手指。 “真好吃。” 约翰尼笑了,假装在她的一撮头发上吃着。她尖声笑着。这样的父女之间的场景,真是跟我记忆中的大不相同,我努力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个场面。 等我们终于坐下来吃饭时,约翰尼举起了他的酒杯。“敬我美丽的女儿们。”他说,“我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佐伊拿起她那杯牛奶,我们一起碰了杯。 在轻松的晚餐畅聊过后,我们围坐在橡木桌子边,听约翰尼讲他刚离开芝加哥后的老故事。看到佐伊揉眼睛的时候,他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 “换上睡衣吧,昏昏欲睡的小女孩。该睡觉了。” “不。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佐伊?”我问,“今天能不能让我为你做睡前准备?”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从椅子上滑下来,抓住了我的手。她再回头看爸爸的时候,我们都快走出厨房了。“我姐姐会帮我的。” 他咯咯直笑:“挺好。” 她把我带到她的棉花糖宫殿里,里面全是薰衣草色和粉色的装饰。窗户周围是带花边的窗帘,她小小的床上都是填充动物玩具。 “我喜欢你的房间。”我一边说一边打开她床边的灯。 她换上了紫色的小叮当睡衣,我帮她刷了牙。然后她爬上她的单人床,拍拍她身边的一个位置。“你现在来睡觉吧。” “我能给你读个故事吗?” “利比亚!”她说,“利比亚!” 我在她放书的角落里蹲下来,找着关于利比亚的书,但一无所获。终于,我看到有个关于一头名叫奥利维亚的猪的故事。 “是这个吗?”我举着书问。 她咧嘴一笑:“利比亚!”我依偎在她身边,把我的头放在她身边的枕头上。她转过来对着我,闻上去是薄荷牙膏和香草洗发水的味道。她吻了吻我的脸颊。“读。”她指着书下达了指令。 故事读到一半,她的呼吸就慢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我小心翼翼地从她脖子底下抽出胳膊,然后关上床边的灯。房间里因为她的小美人鱼夜灯散发着粉色的柔光。 “我爱你,佐伊,”我低声说着,弯下腰吻了吻她的小脸蛋,“你真是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啊。” * * * 等我回到厨房,桌子已经收拾好了,只剩洗碗机在哼唱着。我又倒了杯酒,然后走到起居室,约翰尼坐在那里抱着吉他,像抱着一个小孩一样。看到我的时候,他笑了。 “坐下吧。我再给你拿点什么吧?来点酒?来杯咖啡?” 我举了举酒杯。“已经好了。”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欣赏着吉他深色光滑的木头和上面镶嵌的象牙,“真美啊。” “谢谢。我喜欢这个老吉布森。”他弹了几个音,从吉他背带里钻了出来,“过去,烦恼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力。在那段日子里,是这把吉他让我不至于疯掉。”他像一个谨慎的爱人一样,把吉他放到架子里。“你会演奏什么乐器吗?” “恐怕那个基因从我身上溜走了。” 他咯咯直笑。“你小时候什么样?布雷特。” 我们靠在椅子上,接下来的两小时,我们交换着问题和心里话,故事和奇闻逸事,想要填补三十四年的空缺。 “你让我想起了你的妈妈。”他说。 “这真是莫大的赞许。我太想念她了。” 他眼睛里充满沉重,低头看着手。“嗯,我也是。” “你有没有尝试跟她联系?” 他的下巴轻轻一颤,从吉他架子里拿出吉他放在膝盖上,好像他的护身符一样。他低着头,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忧伤的音符飘了出来。终于,他抬头看着我。 “查尔斯·博林格绝对是个人物。”他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已经忍了三十年一样,“我想要跟你妈妈结婚。离开她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我再也不会像爱她一样爱另外一个女人了,永远不会。” 我摇摇头。“但是你伤了他的心,约翰尼。从日记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出她愿意离开查尔斯跟你走,但是你并不想安定下来。” 他往后缩了一下。“这不是事实。你爸爸发现……” “是查尔斯。”我打断他,“他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爸爸。” 约翰尼看着我点点头。“当查尔斯发现我和你妈妈坠入爱河的时候,他非常气愤。他逼她做出决定,是选他还是选我。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她爱的是我。”他笑了,记忆似乎依然很甜蜜,“然后她就走出了厨房。我还没跟出来,查尔斯就拽住了我的胳膊。他向我保证,如果伊丽莎白走了,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儿子们了。” “什么?他怎么能那样做呢?” “记住,那可是七十年代。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他发誓他会证明她是个荡妇,不合格的妈妈。那时候我还嗑药呢,他还威胁说会把我描绘成她的瘾君子男朋友。很显然,法院一定会偏向他那一边。我只是她的负担。” “天哪,这太可怕了。” “失去乔德和杰伊绝对会让她痛不欲生。最后,我说了谎,这样她就不用作抉择了。我告诉她,我不想要一段固定的关系。”他摇了摇头,好像要让一个噩梦从脑子里滚出去。 “这几乎压垮了我。但我太了解你妈妈了。如果她失去她的儿子,她永远也无法痊愈。 “我们站在前面的门廊上。那天午后热得和地狱一样。房子里的所有窗户都敞开着。我知道查尔斯一定在偷听。但我不在乎。我告诉你妈妈,我爱她,而且会永远爱她。但是我不是那种能定下来的人。我发誓她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们最后一次吻别的时候,她低声说:‘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 我为那个穿着海军蓝色长大衣,正把她的儿子往马车里放的女人感到心痛。“她觉得你会回来找她的。” 约翰尼点点头,在继续讲话前先镇定了一下。“天哪,那双眼睛还在我眼前,像爱尔兰的山一样绿,对我那样坚信不疑。” 我努力吞咽了一下。“她后来离婚了。你为什么那时候没去找她呢?” “我和她失去了联系。我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我尽最大的努力不让那些‘如果’折磨自己。多年来,这把旧吉他一直陪伴着我,它是唯一能让我高兴的东西了。” “十五年后,我遇到了佐伊的妈妈。我们在一起八年,但没有结婚。” “她现在在哪里呢?” “梅琳达回阿斯彭去了,她的家人住在那里。她不是看孩子的料。” 我想多了解一些,但我没有再问。我猜她不是个看患有唐氏综合征孩子的料吧。 “很抱歉。”我说,“你失去了那么多。” 他摇摇头。“我是最不需要同情的人。生活很美好,跟大家常说的一样。”他伸出手来,捏捏我的手,“而且越来越好了。” 我朝他笑了笑。“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离婚后或是查尔斯死后没有联系你。” “我猜是因为她等了我那么久,等我的一封信或是一通电话,某种形式的联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从来没有接到来信,所以她以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我打了个寒战。妈妈到死都以为她生命中的真爱是一场骗局?突然,我脱口而出困扰了我好几个星期的一个问题。 “约翰尼,你为什么没要求做亲子鉴定呢?可能你想去做,我觉得这完全可以接受。” “不,不,我不想。我一秒都没怀疑过你是我的女儿。” “为什么?其他人都很怀疑。我是查尔斯女儿的概率和是你女儿的概率差不多啊。” 他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弹奏出一段旋律。“杰伊出生后查尔斯做了结扎。我们做了朋友之后不久,你妈妈就告诉我了。” 我眨了眨眼睛,十分震惊。“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天哪,怪不得他不喜欢我呢。” “如果他想找到进一步的证据,他只要看看你的模样就行了。” “我是个意外被怀上的孩子。我以前从来不知道。” “这你可就错了。你妈妈知道他做了手术后非常震惊。她告诉我的。她一直都想再要一个孩子。事实上,她告诉我,她一直想要个女儿。” “真的吗?” “非常想要。你不知道当福劳斯基先生告诉我,我给了她这样一个无价之宝后我有多兴奋。” 我用手捂住嘴。“那她在把日记本留给我的时候就选择把礼物留给我们了。” 他向我伸出手,眼睛里充满笑意。“你就是不断延续的礼物。” * * * 到周六我要离开的时候,更像是离开我的家,而不是那两个接机时的陌生人。在机场大厅,我蹲在佐伊旁边,把她抱在胸口。她紧紧依偎着我,抓着我的毛衣不放。等离开我的怀抱,她朝我竖起大拇指。 “我的姐姐。” 我把我的拇指按在她的拇指上,这是我们新的仪式。“我爱你,我的妹妹。我今晚给你打电话,好吗?” 约翰尼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他的手臂非常强壮,很有安全感,跟我想象的爸爸的拥抱一样。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皮衣的香气和古龙香水的香气混合起来,好像爸爸永远都是这个味道。终于,他松开了手,把我放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来芝加哥吧。”我说,“我想让大家见见你和佐伊。” “我们会去的。”他吻了吻我,拍拍我的后背,“走吧,别错过航班。” “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我把手伸进包里,摸到妈妈的日记本,“我觉得你应该留着它。” 他用双手接过,好像圣杯一样,我看到他下巴在颤抖着。我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如果你曾经怀疑她对你的爱,读了这本日记,你就会明白了。伊丽莎白的所有感受都在这里,白纸黑字。” “还有其他日记吗?我走了之后她没有继续写吗?” “没有。我也这样想过,但我翻遍整个房子都没有找到。我觉得她的故事在你这里结束了。” * * * 五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奥黑尔机场。我看了眼手表,十点三十五分,早了二十分钟。我打开电话,发现有一条赫伯特的信息:在行李认领处等你。 我从没跟比他更好的人约会过。现在我不用去招呼计程车了,也不用自己拖着那些箱子吃力地走了。我就要见到赫伯特了。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一点兴奋之情都没有。我一定是累了。我脑子里想的就是回到皮尔森的小家里,爬到床上,跟佐伊打电话。 和约好的一样,我在行李认领处找到了他,他坐在一张金属的瑙加海德格吊椅上,读着一本好像是教科书的东西。他看到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活跃了起来。他跳了起来,我走进机场最最绅士的男人的怀抱里。 “欢迎回家。”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很想你。” 我推开他,盯着他的蓝眼睛。他很漂亮。绝对的漂亮。“谢谢,我也很想你。” 我们站在那里,拉着手,看着传送带吐出一个一个的手提箱。在我们面前,一个小婴儿从妈妈的肩膀上看着我们,她戴着一条粉红色的头巾,上面有一朵鲜亮的绿色雏菊。她用她大大的蓝眼睛看着赫伯特,好像也在欣赏着这个男人。赫伯特靠过去,对她笑笑。 “喂,小可爱。”他说,“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啊。” 小婴儿被逗得咧着嘴笑着,露出深深的酒窝。赫伯特大笑,然后对我说:“还有什么比婴儿的笑更超绝的吗?” 我花了点时间转换“超绝”这个词。我想他的意思是特别吧。在这一刻,我也觉得他很超绝。我一时冲动,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谢谢你。” 他把头转过来:“谢什么?” “谢谢你来机场接我。谢谢你欣赏婴儿的微笑。” 他的脸粉扑扑的,然后转过脸看着传送带。“我听说你要完成人生目标清单。” 我叹了口气。“我哥哥真是大嘴巴啊。” 他咯咯直笑。“你有一个目标就是生孩子,对吗?” “嗯。”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便一点,但是心里直打鼓,“你呢?你想要孩子吗?” “当然。我很喜欢孩子。” 我的手提箱出现在传送带上,我往前一步去拿,赫伯特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来吧。” 他走到传送带旁边的时候,小婴儿盯着我。她仔细看着我,好像在权衡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这让我想起了我的最后期限,不管是伊丽莎白妈妈还是普通妈妈,我等着那阵熟悉的惊慌向我袭来。可这次它没来。 赫伯特把我的箱子提了起来,回到我身边。 我看看小婴儿,好像是为了确认一下。一个笑容出现在她脸上。我把手勾在赫伯特的手肘处。“是的,我相信我是。” * * * 凌晨四点钟,我把鲁迪放出去小便,然后又回到床上,一直睡到九点钟,好好利用了星期天。我的借口是我还在太平洋时间。终于起了床,我把咖啡拿到充满阳光的卧室里,做着《论坛报》上面的纵横填字谜游戏,感觉自己颓废得很正面,很开心。鲁迪趴在旁边的地毯上,看着我一个一个填满方格。终于,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衣橱旁边,换下睡衣换上卫衣。我把鲁迪的链子拴在它的脖子上,它转着圈圈,非常期待出门转转。我抓起iPod和太阳镜,推开前门,蹦蹦跳跳地跑下楼梯。 鲁迪和我悠闲地散着步。我抬头对着太阳,赞叹着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和空气中即将到来的春天气息。 芝加哥的阵阵微风扫着我的脸颊,这风和二月份可恶暴躁的狂风大不相同,三月底的风更加柔和,更加仁慈,甚至可以说温柔。鲁迪跑到前面,我不得不用力拉着链子才能不让它把我拽走。到达第十八大街的时候我看了看表,按了按我的耳钉,然后开始跑步。 十八大街是一条熙熙攘攘的商业街,街道两旁有墨西哥面包店,饭馆以及食品杂货店。我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跑着,发现妈妈让我搬出来冒险是非常正确的。我从没想过会管这样一个陋室叫家。我想着妈妈在天堂里,坐在老板椅上,手里拿着手提式扩音器,为我铺好生命中的每一步。现在赫伯特已经是我这台戏中的一个角色了,我已经可以想到自己坠入爱河并怀上孩子的场景。我曾经怀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这两个目标,更别说在几个月内就实现了。 鲁迪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们已接近哈里森公园了。我们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朝家里走去。一路上,我的心跑到了赫伯特·莫耶那里。 他真的很不错。昨天晚上离开机场的时候,很显然,他想要和我共度一夜。我也觉得这相当有诱惑力。但我告诉他,我得去接鲁迪,而且我很累,想在自己的床上睡觉,他表示完全理解。我相信“绅士”这个词就是为赫伯特·莫耶打造的。他是跟我交往的人当中最宠爱我的。他为我开门,为我拉椅子……我发誓只要我要求,他还会帮我拎包。我从没受到过这般宠爱。 为什么我没有和他过夜呢?我问自己。不管安德鲁喜不喜欢狗,我都不会因此离开他。这和赫伯特作为一个恋人的能力没有关系。他很棒,比安德鲁更专注。赫伯特就是那种我喜欢的男人,而且他肯定也是妈妈想让我找的那种人。 但我心中有一部分还是在抗拒他的爱。我有时候担心自己能不能有那种“正常”的恋爱关系,因为说实话,我时常觉得赫伯特的服从和友善令人窒息。我担心对我来说的正常就是最习惯的像查尔斯·博林格和安德鲁·班森那样冷漠的人。因为我不能,也不会把这搞砸。我现在更聪明了,自我意识更强了,而且我不会让我的过去毁了我的未来。赫伯特·莫耶这样的人就跟真路易·威登手包一样稀少,我要谢谢我的幸运星,让我找到了最好的交易。 远处,我的房子映入眼帘。我松开鲁迪的链子,我们一起跑到门前。茶几上,手机的红灯一闪一闪。赫伯特想让我今天帮他挑选酒吧高脚凳。他一定很想赶快和我发展吧。我点开语音信箱。 “布雷特,我是珍·安德森。赛昆塔要生了。我现在就要带她去库克郡纪念馆了。她在找你。” Chapter 25 见证了一个奇迹 血一下子涌到我头顶。我跑下楼,敲开赛琳娜和布兰卡的房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请她们帮我照看鲁迪。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给赫伯特打了电话。 “喂。”他说,“我刚想给你打电话。你一小时后能准备好出发吗?” “你去买吧,不用带我。我在去医院的路上呢,赛昆塔要生了。” “对不起。我能做什么吗?” “祈祷吧。她早产了七个星期呢。我很担心她的孩子。” “当然。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开口。” 医院的入口快到了,我减下速来。“谢谢。我会尽快给你打电话的。” 我挂掉电话,为赫伯特的同情心感到惊叹。安德鲁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要去陪着赛昆塔。他会让我因为毁掉他的计划而感到内疚。赫伯特是一位王子,毫无疑问。 * * * 我刚走进小小的等候室,珍女士就从黑色塑料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胳膊,我们一起走进门厅。 “情况不太好。”她眼睑已经耷拉了下来,“她们正在进行紧急剖腹产。她身体的钾含量太高了。他们担心她的心搏停止。” 和陈医生警告我们的一样。“孩子怎么样?” “已经生出来了,但是也筋疲力尽了。”她摇摇头,把纸巾放在鼻子上,“不应该这样的,那姑娘对这个孩子寄托了太多的希望。要不是因为孩子,她也撑不了那么久。孩子现在不能死啊。” “她们不会死的。”我说得比我的感觉更加确定,“不要失去信心。大家都会好起来。” 她皱着眉头看着我。“你们这些人总以为每个暴风雨过后都是彩虹。可对我们黑人来说不是这样。这个故事不会有美满的结局了。你最好现在就明白这一点。” 我往后退了一步,被又一个恐惧刺痛。 * * * 二十分钟后,一位内科医生走进等候室,摘下脸上的口罩,是个可爱的金发女郎,这种长相应该给高中的足球队当啦啦队而不是来接生孩子。“赛昆塔·贝尔?”她的眼睛扫视着等候室。珍和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们在屋里碰了面。 “她怎么样了?”我问。我的心跳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我真担心自己在听到结果前就昏过去。 “我是奥康纳医生。”她说,“贝尔小姐生了一名两磅四盎司重的女婴。” “健康吗?”我用嘶哑的声音问。 奥康纳吸了一口气。“她严重营养不良,而且肺部还没有完全发育好。我会进行持续正压通气疗法,直到她能自己呼吸为止。他们把她带到NICU,也就是新生儿重症监护室了。”她摇摇头,“考虑到她的总体情况,真可以说是个奇迹了,那个小花生。” 我捂住嘴,失声痛哭。奇迹会发生的,我想告诉珍。但现在还不是扬扬得意的时候。“我们能看看赛昆塔吗?” “她在被转往重症监护室的途中。等你们到那,她应该已经被安顿好了。” “重症监护?”我看着医生的眼睛,“她会好起来的,对吗?” 奥康纳医生抿嘴一笑:“我们今天已经见证了一个奇迹。我们可以期待下一个了。” * * * 珍和我乘电梯去五楼,这个过程似乎特别漫长。 “快点。”我说着,一遍又一遍地按着按钮。 “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珍声音里的沉重吓了我一跳,我转过来看着她。在电梯的荧光灯下,她脸上的每个线条都十分清晰。她黑色的眼睛盯着我,毫无畏惧。 “赛昆塔就要死了。她的孩子也很可能会死。” 我扭过头,看着电梯门上的数字。“也可能不会。”我低声说。 “今天早上她告诉我,如果她死了,她希望你能收留她的孩子。” 我把手放在头上,倚着墙倒了下来。“我不能……我不……”我泣不成声。 她摇摇头,看着电梯天花板上的瓷砖。“我警告过她,你可能不想要混血儿。” 一种强烈的情绪给了我力量。瞬间,每一根纤维,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同时起了火。“孩子的种族跟这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一点都没有!我是难以相信她会让我抚养孩子!那真是莫大的荣幸。”我深吸一口气,揉揉喉咙,“赛昆塔会活下来的。她们俩都会活下来的。” * * * 赛昆塔床边的窗帘是放下来的,百叶窗也是关着的,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都是电线、管子,还有闪烁的灯。她睡着了,有裂痕的嘴巴松松垮垮的,呼吸带着短促的痉挛。她的脸部充满了液体,绷得很紧,就像一个快要炸开的水泡。她闭着眼睛,但是肿胀的眼皮好像涂了木炭。我握着她柔弱的手,把她毫无生气的脸上的头发拨到后面。 “我们来了,小豆子。你现在好好休息吧。”淡淡的氨水味充斥着我的鼻孔。尿毒症,在血液中逐渐积累垃圾的一种病症,就像我读过的一样。恐惧向我袭来。 珍在她床边来回踱步,塞塞毛毯,理理针头。等她做完了她要做的事,她就那么盯着赛昆塔。 “回家吧。”我告诉她,“我们在这儿什么也不能做。等她醒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她看看腕表。“我得回避难所去了,你可以先下去看看那个小婴儿。我会在赛昆塔这里,等到你回来。” * * * 两扇紧锁的大门挡住了我到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的去路。门旁边,一位美丽的金发护士坐在围着的接待区域。我走过去的时候,她朝我笑了笑说:“有什么能帮您的?” “嗯,我来这里看……”我突然想起来,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呢,“我来看赛昆塔·贝尔的孩子。” 她皱了皱眉头,好像从来没听到过赛昆塔·贝尔这个名字,接着又慢慢点点头。“她的孩子刚进来对吧?那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我的胃有些痉挛。刚来不到一小时,这孩子就被贴上了标签。 “赛昆塔的孩子,没错。” 她拿起电话,几乎同时,一个矮矮的黑发女人出现了,手里拿着一张病历表。她紫色的防护衣上装饰着迪斯尼角色。“你好,我是莫林·马布尔。你是?”她一边问一边打开病历表。 “我是布雷特·博林格。赛昆塔的老师。” 她仔细看着表格。“哦,对。赛昆塔让你当她的陪护人。我会在里面等你。” 嗡的一声响,门开了。我走进明亮的走廊。莫林护士再次出现,带着我沿着走廊往里走。“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我们有九个育婴室,每个育婴室里有八个不足月婴儿人工抚育器。赛昆塔的孩子在第七个房间。” 我跟着她走进七号房间,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在看着一个孩子,我猜是他们刚出生的孙子。八个孵化器,或者叫“不足月婴儿人工抚育器”排列在房间四周。在大部分不足月婴儿人工抚育器上,都有鲜艳的彩色横幅贴在墙上,或是古怪的字母,写着婴儿的名字,以赛亚、凯瑟琳、泰勒。我看到好几个抚育器里有家人的照片,还有柔软的手工缝制的毯子,显然不是医院提供的。 莫林指着后面角落里一个孤零零的抚育器,那没人照顾,也没有任何爱的迹象。 “她在这儿。” 抚育器前面的一张卡片上写着,女婴。我闭上眼睛。这说明她是个无名氏。 我往塑料床里面窥视。一个小小的婴儿正在睡觉,她也就跟一把尺子那么长,只裹着一条洋娃娃那个尺寸的尿布,头上还粘着粉红色的胞衣。三块补丁贴在她的胸部和肚子上,上面的电线通往各种显示器。一根静脉注射针头连着干净的塑料带,插在她脚上的一根血管里,一根细细的管子把白色的液体送到她鼻子里。在她苹果一般大小的脑袋周围,有两根松紧带,勒着一个盖着她鼻子和嘴的透明塑料装置。 我把手放在胸口,转身问莫林:“她会好起来吗?” “她应该会好的。你看到的那个罩子叫CPAP。”莫林告诉我,“它能够提供连续的持续气道正压通气。她的肺部没有完全发育好。CPAP会帮助她,直到她能够自己呼吸为止。”她转过来看着我,问:“你想抱抱她吗?” “抱她?哦,不。不,谢谢你。我很可能会拔掉什么东西的。”我清清嗓子,掩饰我紧张的笑,“我会让赛昆塔第一个抱她的。” 她斜着眼睛看着我。“那你慢慢和女婴熟悉一下吧。我一会儿回来。”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盯着这个布满皱纹的新生儿,那么多的针和管子在她身上,她真成了活生生的针垫了。她圆圆的脸十分痛苦,好像因为离开妈妈而有些恼怒。焦糖色的肌肤上面有许多绒毛,对她来说好像大了好几个尺寸。她伸伸懒腰,张开手指,我看到五根小火柴。我的喉咙肿了起来。 “女婴。”我低声说道,这个词听起来既冷漠又没有人情味。我想起了赛昆塔弟弟令人心碎的故事,一个过于敏感的小男孩,无法在他出生的这个世界生存。我吻了吻我的手指,然后把手放在能够看到女婴脸蛋的地方。“奥斯汀。”我低声说道,“欢迎你,美丽的奥斯汀。”因为一个小男孩的过去和一个新生儿的未来,因为已知的原因和那些未知的原因。我闭上眼睛,眼泪流了下来。 * * * 我回到赛昆塔房间的时候,珍从扶手椅上跳了起来。“那个婴儿怎么样?” “很好。”我假装很乐观,“去看看她吧。” 珍摇摇头。“赛昆塔只能选一个陪护人。她选的你。” 我以为她会失望,或是更糟糕一些,不以为然。令我惊奇的是,珍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我走到赛昆塔的床边。她仰面朝天地躺着,跟我离开她的时候一样,她肿胀的脸是对曾经那个可爱姑娘的一种残酷的讽刺。“你的孩子很漂亮,赛昆塔。” 珍拿起她的包。“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没问题。” 她用手帕抹了抹眼睛。“她一醒来就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我保证。” 她靠过去,吻了一下赛昆塔的脸颊。“我会回来的,小蛋糕。”她的声音很轻,“你要坚持住,听到了吗?” 我转过脸看着窗户,用手捂住嘴,任凭眼泪往肚子里流。我感觉珍来到我旁边,伸出一只手,想摸摸我,但在碰到我之前就缩了回去。 “照顾好你自己。”她低声说道,“恐怕那个婴儿会很需要你。” * * * 每隔三十分钟就会有一个护士过来查看赛昆塔的重要器官,但似乎没什么变化。时间过得像沙子通过糖浆一样慢。我拉了一把木椅子,坐到赛昆塔床边,离她那么近,她每一次浅浅的呼吸我都能看到。我把手穿过床边的铁栏杆,摸着她的手。她躺在那儿睡觉的时候,我跟她讲了关于她珍贵的孩子的一切,还有她会成为一个多好的妈妈。 傍晚时分,一个年轻女人走进了这个阴暗的房间。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工作服,几缕金色的头发从她蓝色的软帽底下露了出来。她在赛昆塔的床边翻找着,看到床对面的我吓了一跳。 “哦,我没看到你在那里。我在找她的菜单。她填了吗?” “她今天晚上不吃了,谢谢。” 她的目光扫到毫无生气的赛昆塔。“她还要其他的菜单吗?我的意思是,我每天都可以送一张菜单来,或者我可以等到……” 血液冲上了我的太阳穴。我站起来从她手里抢过菜单。“是的,她需要明天的菜单。每天都送过来一张。你明白吗?每天。” * * * 五点钟的时候,我冲到楼下的育婴室去看奥斯汀。在去过一次新生儿重症监护室之后,我再次沿着上次的道路来到第七号房间,蹭了进去。我大步流星地走到后面的角落,看到奥斯汀的抚育器像一个人工日光浴场的时候吓了一跳。CPAP还罩着她的鼻子和嘴巴,现在她的眼睛被眼罩盖住了。这是怎么了?我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 我到处乱转。“莫林?”莫林护士在屋子另外一边,正忙着和那对之前看到的老夫妇交谈。 我看到屋子对面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打扰一下。”我跟着她走出房间,“您能跟我说说奥斯汀……女婴怎么了吗?她的抚育器……” 她抬起手,大步流星地走开了。“我有急诊。你和护士说。” 我又冲回房间。莫林护士终于从那两位对孩子宠爱有加的祖父母身边脱开了身。“怎么了,布雷特?” “赛昆塔的孩子怎么了?她的婴儿床灯火通明,她还戴了眼罩。” 屋子另一边的机器哔哔哔哔地响了起来,像一台坏脾气的闹钟,莫林一下警惕起来。“她是在接受胆红素光疗。”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朝屋子另一边跑去。 我回到奥斯汀的床边,还是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那个我认为是祖父的老男人侧身走到我身边,窥视着奥斯汀。“这个小孩是你的吗?” “不,她妈妈是我的一个学生。” 他皱起眉头。“你的学生?她多大啊?” “十八岁。” 他摇摇头。“真丢脸啊。”他拖着脚走到他妻子身边,低声说着什么,我没有听到。 这个孩子今后就会这样吗?人们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个错误,一个不顾后果的青少年的不幸恶果?人们会因为她又穷又无家可归而误解她?我被这种想法吓到了。 一个漂亮的深肤色护士出现在隔壁的抚育器旁边,名牌上写着拉唐纳护士。“打扰一下。”这次,我带着一种陪护人的威严说。 她抬头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 “赛昆塔·贝尔的孩子。”我一边说一边指着那个抚育器,“为什么她被笼罩在人工日光浴场中?” 拉唐纳护士咧嘴一笑,露出大大的牙缝。那是个友好的微笑。“她正在接受胆红素光疗,防止血胆红素过多症状发生。” “血胆红……”我停了下来,没办法重复这个我没听过的词,我清了清嗓子,“听着,我不在乎什么血胆红素烧鸡。我只想知道奥斯汀到底怎么了。请用普通话说。” 我看到拉唐纳眼中满含微笑,她点点头。“合情合理。血胆红素烧鸡,”她眨眨眼睛,“我们常叫它黄疸。在早产婴儿中很常见。我们用特殊的蓝光,帮助他们小小的身躯驱除胆红素。这些光是无害的。女婴不会有任何不适。一到两天,她的胆红素就会达到正常值。” 我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我看看她,“也谢谢你。” “乐意效劳。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现在没有。”我朝着小婴儿的方向走去,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还有件事。”我说着,把目光移到拉唐纳身上。 “什么?” “我们能不能叫她奥斯汀,而不是女婴?” 她笑了。“没问题。” * * * 晚上,天完全黑了。我走到窗边给赫伯特打电话。我凝视着这个繁忙的城市,等待电话的接通。在窗户外面,人们采购生活用品,遛狗,准备晚餐,为了生存而奔波。日常生活好像如同奇迹一般。这些人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吗?与赫伯特一起购物一整天现在看来好像太无聊,太贪婪了。 “你好啊。”他说,“你在哪儿?” “在医院呢,赛昆塔在重症监护室里。她变成心力衰竭了。” “哦,亲爱的。这可真是个令人痛心的消息。” “我什么也不能做。”我说着用纸巾擦擦鼻子,“她的孩子也很危险。” “我去接你吧。然后给你做晚饭。接着我们来看个电影,或在湖边散散步。明天一大早就把你送过去。” 我摇摇头。“我不能离开她。她需要我。你能理解的,对吗?” “当然。我只是想见见你。” “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我刚想挂电话,听到他又开口了。 “我爱你。”他说。 我不知所措。他为什么选这一刻来表白?我心跳加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除了那个很显然的答案。“我也爱你。”我终于说,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爱他。 我回到椅子时,赛昆塔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透过床边的铁栏杆,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愣住了。妈妈也是睁着眼睛去世的。接着,我看到她呼吸了,毯子跟着一上一下。谢天谢地。我靠到窗栏杆旁边。 “祝贺你,小甜心。你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她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好像希望我多说一点。 “她状况很好。”我撒了谎,“她特别完美。” 她肿胀的嘴唇抖动着,她的身体颤抖着。她哭了。我把她前额的头发背过去。她的皮肤像冰一样。 “你快冻伤了,小甜心。”她的牙齿在打战,接着她朝我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看看周围,但没有找到多余的毯子。这个孩子还要承受多少苦难啊?她的妈妈现在在哪儿?该死。这么多年,她一直生着病,有人安慰过她吗?她是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妈妈充满爱的拥抱?我只想把她抱入怀中,让她觉得温暖、安全和被爱。我这样做了。 我把床的栏杆放下来,整理了一下连着她的手和胸部的绳子和管子的位置。我把她抱到床的另一边,她几乎没有重量。然后我小心翼翼地爬到她旁边。 我温柔地把她抱入怀中,好像她是玻璃做的一样。我又闻到了氨水的味道,这次更重了。尿毒症。她的身体要停止工作了吗?求求你,上帝,不要这样。至少现在不要。 我把毯子在她脆弱的身子边裹得更紧了。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好像触了电一样。我把她抱得更贴近我的胸膛,希望她能从我的身体中得到热量。我的脸颊贴着她的头,摇晃着她,轻轻地在她耳边唱着我最喜欢的摇篮曲。 彩虹之上…… 我希望她没有留意到我声音中的颤抖,或是我每隔几个词就要停顿一下,清清嗓子。在歌唱到一半的时候,她颤抖的身体平静了下来。我停止了晃动,我一下惊慌失措。接着,我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太过嘶哑太过微弱,几乎很难听到。 “宝贝。” 我低头看着她,不去注意那块被她抓掉的头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 “等到看她一眼吧,赛昆塔。她特别小,比我的手心大不了多少。但她的意志非常坚定,和她妈妈一样。现在就可以看出来。而且她有和你一样修长的手指。” 她肿胀的脸上流下一滴眼泪。我的心都在颤抖。 我用棉质床单擦擦她的脸颊。“护士们精心地照顾着她,等你好一点。” “不……会……好了。”她低声说道。 “停!”我用力咬着腮帮子,尝到了血的味道。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必须努力与病魔抗争,赛昆塔。你的孩子还要靠你呢。” “你,养……我的孩子。求求你。” 我努力吞着眼泪,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不必这么做,你会好起来的。”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才把头转过来。她看着我,眼睛里有着近乎疯狂的绝望。“求你了!”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了。现在她想知道她孩子的。 “我会抚养你的孩子。”我压制着啜泣告诉她,“我会保证她一辈子过得都好。我们每天都会谈论你。”我捂住嘴巴,但还是发出一声呻吟。“我会告诉她你有多聪明……你有多努力。” “爱……她。” 我闭上眼睛,直到能够再次说出话来。“我会告诉她你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又能出声了,我紧紧抱着她,唱出了最后一句歌词。 如果快乐的青鸟也能飞上彩虹,哦,为什么,我不能? Chapter 26 我会是一个好妈妈吗? 赛昆塔的葬礼跟她勇敢年轻的生命简直难以匹配。她的孩子出生三天后,她就被埋在橡树森林公墓里,她穿着那件金色的方帽长袍学位服。墓碑周围站着她在约书亚之屋的朋友,珍·安德森,两位老师,还有赫伯特和我。我们站在坟墓旁边,珍的牧师对着棺材祈祷,然后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念了悼词。接着,人群四散开来。珍冲回约书亚之屋,两位老师回去工作了。我看着塔尼亚、侏罗尼亚和其他女人穿过长满青草的小山,朝东第67大街走去。塔尼亚点上一支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然后把它递给侏罗尼亚。 就这样了。全完了。赛昆塔·贝尔十八年的生活现在都成了一段记忆,一段一天天被人们淡忘的记忆。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抖。 赫伯特看着我。“你还好吗,亲爱的?” “我得去医院。”我去拉安全带,他抓住了我的手。 “你快把自己累坏了,上完班就去医院。我这个星期都没怎么见你。” “奥斯汀需要我。” 他抬起我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甜心,奥斯汀能够得到她需要的所有照顾。今天休息一下吧。让我带你去吃顿好饭吧。” 他说得对。奥斯汀可能一点都不想我。但事实是,我想她。我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他能理解。“我不能。” 当然,他理解。他只是叹了口气,就发动车子朝医院开去。 我冲到奥斯汀的抚育器前,以为还会看到我已经习惯了的那种蓝光。可是这次,她的眼罩被摘掉了,蓝光也消失不见了。她蜷着身子趴着,头侧躺着。她的眼睛是睁着的。我蹲下来看着她。 “你好,小不点。”我说,“你看起来真漂亮。” 拉唐纳护士走到我身边。“她的血液水平已经正常了。再也不用胆红素灯光了!你想抱抱她吗?” 过去的两天里,她一直笼罩在蓝光之下,我曾把手伸进里面摸过她,但还没有抱过她。 “啊,当然。”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不想弄伤她。” 拉唐纳咯咯直笑。“你会做得很好的。她可比你想象的要结实得多,而且她现在也需要有人给她拥抱。” 自从赛昆塔死后,这些护士们就对我格外友善。她们知道我要收养奥斯汀,我现在得到的待遇就像个新妈妈一样,而不是一个探访者。但是不像周围我看到的那些眼睛明亮又有信心的新妈妈,我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地还没准备好。赛昆塔那么相信我,把她唯一的孩子交给了我。这个皱巴巴的小外星人的幸福压在了我的肩膀上。但万一我弄砸了怎么办?就像对彼得·麦迪逊一样。 拉唐纳抬起抚育器的盖子,用手拿着奥斯汀,同时调整着电线、鼻饲管,还有CPAP面罩。她把我放在奥斯汀抚育器上的照片重新放了放,那是赛昆塔高中学生证上的照片,然后又抓起一条毯子,把奥斯汀裹成小小的一捆。“婴儿都喜欢被襁褓包着。”她一边告诉我,一边把小婴儿递给我。 奥斯汀几乎没什么重量。她出生后又轻了两盎司,拉唐纳告诉我这很正常,但我还是很担心。奥斯汀跟健康的婴儿不一样,她没有多余的重量。我把她放在臂弯里,而她一脸迷惑。她皱着前额,因为CPAP罩着她的嘴和鼻子,她哭起来没有声音。 “她哭了。”我抱着襁褓递给拉唐纳,希望她能把奥斯汀接回去。但她没有,我把奥斯汀抱得更紧了一点,但那令人心碎的无声的呜咽还在继续。“我哪儿做错了?” “她一整天都心情烦躁。”拉唐纳用食指拍拍她的脸蛋,“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嗯,我不擅长做妈妈?” 她用一只手拍着我,摇摇头。“不!你会是一个好妈妈的。我觉得奥斯汀需要袋鼠护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朝着她摇摇头,“得了吧,拉唐纳,你在跟一个新手说话呢……我说的不是奥斯汀。到底什么是袋鼠护理?” 她大笑。“袋鼠护理法就是妈妈和早产婴儿之间进行皮肤接触,就像袋鼠宝宝在袋鼠妈妈的育儿袋里一样。这些婴儿需要身体接触,而且研究还表明,将早产婴儿抱在妈妈胸膛里能够稳定他们的呼吸和心率。它能够使卡路里守恒,这样婴儿的体重就能大量增加,而且它还能控制他们的体温。妈妈的身体就相当于一个早产儿保育器。” “真的吗?” “真的。妈妈的胸部能够对婴儿的体温做出反应。婴儿会更加满足,窒息的风险会更小,都是好的作用。你想试试吗?” “但是我不是妈妈……亲生妈妈。” “那更要强化你们之间的关系了。我会弄些屏风来,这样可以保证你们的隐私。我去拿东西的时候,你把奥斯汀的襁褓解开。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除了她的尿布。你想让我给你那个医院用的长袍还是解开衬衫扣子?” “嗯……就解开衬衫扣子吧,我想。你确定不是亲生妈妈也能奏效吗?我可不想让她因为我不能正确做袋鼠而让她感冒。” 拉唐纳笑了。“会奏效的。”她仰起头,这次表情很严肃,“布雷特,还记得那次你是怎么叫我不要叫奥斯汀‘女婴’的吗?” “记得。” “能不能请你不要再说你不是她妈妈了。” 我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合情合理。” 我躺在一把躺椅上,周围都是屏风。我已经脱掉了胸罩,解开了衬衫扣子。拉唐纳把奥斯汀放在我的胸脯上,我左边的乳房成了个垫子。她柔软的头发弄得我很痒,我缩了一下。拉唐纳在婴儿身上盖了条毯子。 “享受二人世界吧。”她说着消失在屏风后。 等等,我想叫她。我要这样弄多长时间?能不能给我本书,或是一本杂志也好啊? 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手放在奥斯汀光溜溜的背上。她的皮肤像黄油一样软。我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我低头看见她幼细的黑发。她的侧脸已经不再因为无声的痛哭而扭曲。她眨着眼睛,好像是在告诉我她醒了。 “你好,奥斯汀。”我说,“你今天很伤心吗,小甜豆?对于你妈妈的死我很伤心。我们都很爱她,对吧?” 她眨眨眼睛,好像在听我讲话。 “现在我要做你的妈妈了。”我低声说,“我还是个新手,所以你得让我慢慢来。” 奥斯汀直视着前方。 “我可能会犯一些错误,你可能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有能力,我就让你生活得安心、甜蜜、幸福、愉快。” 奥斯汀挤到我的脖子上,我轻轻地笑着。她的呼吸慢了下来,闭上眼睛。我看着这个令人惊讶的礼物,我的喉咙肿了起来。我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头。“我真的为你是我女儿感到骄傲。” 不一会儿,拉唐纳就从屏风后面伸出了头。“探访时间到了。”她低声说。 我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到了?” “你已经在里面待了三个小时了。” “你开玩笑的吧。” “不。奥斯汀现在看起来很满足……你也是。感觉怎么样?” “这感觉……”我吻了吻奥斯汀的额头,在脑海里搜索着形容词,“很神奇。” 我把奥斯汀放到她的抚育器里,吻吻她跟她说晚安。我看到了赛昆塔的塑料学生证,这也是珍能找到的唯一一张她的照片。我把照片放在奥斯汀的抚育器对面,正好在她的视线所及范围内。我想着明天要再拿一张照片过来。 我的照片。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任何有温度的身体都能产生同样的效果,但看着奥斯汀的变化,这一切似乎都是精神上的传递。七天的亲密接触袋鼠护理法之后,她就摘掉了CPAP面罩,换成了鼻管。我终于能看到她弯弯的小嘴唇,用鼻子蹭蹭她的脸蛋而不用碰到那笨重的塑料面罩了。从她出生,到九天后的现在,她已经长回了失去的体重,而且还重了两盎司,而且她看起来越来越不像个外星人了。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我冲出医院停车场,手机放在耳边。自从奥斯汀出生以后,我都在黎明前起床,七点前到办公室,中午吃饭也不休息,在两点半完成最后一个孩子的课程。因为这样我就能和奥斯汀共度四小时的美妙时光。 “袋鼠护理真是个奇迹啊。”我在电话里告诉雪莉,“奥斯汀就快能自己呼吸了。而且她很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吸吮、吞咽和呼吸。她就快成功了,到那时候,他们就会拿掉她的输入管和营养管。她太可爱了,雪莉。我等不及让你见见她了。你收到我发给你的图片了,对吧?” 雪莉笑了。“是的,她很可爱。天哪,布雷特,听你说话真像个妈妈啊。” 我推开医院的大门。“是啊,希望不要因为我的恐惧不安和神经质毁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说得好。很有希望。” 我们一起笑了。“听着,我现在到医院了。对孩子们说我爱他们。跟杰伊问好。” 我把电话插进口袋里,走到电梯旁。我笑了,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惊喜等待着我。到目前为止,赫伯特一天都没有落下。因为他不能去探访,所以他给护士站寄包裹,包裹的名字写的是奥斯汀和我。事情搞得很大,所有的护士,甚至一些新妈妈都挤在一旁,看着我打开赫伯特新寄来的包裹。我觉得她们比我更期待着一个惊喜。拉唐纳很喜欢那个银质钥匙链,上面用手刻着奥斯汀的出生日期。我也很喜欢,但我最喜欢的是昨天奥斯汀和我的照片。他把我发给他的两张照片打印了出来,还加了相框。我的那个银相框上写着“妈妈和孩子”,而奥斯汀那个粉色加白色的相框上写着“妈咪和我”。 但是今天我到那的时候,好像五楼已经有了别的新鲜事。我看到一个女人,被拉唐纳、莫林和一个保安人员围着。他们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锁着的大门前挤成一团。那女人长长的黄头发像是八月末的稻草一样,虽然穿着厚重的人造皮大衣,她看起来还是骨瘦如柴。 “我哪儿也不去。”她说话含混不清,穿着红色的高跟鞋晃晃悠悠的,“我有权利看我的外孙女。” 天哪,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定是喝醉了。她的女儿和她的外孙女真可怜。拉唐纳看到了我,犀利地瞪了我一眼以示警告。我慢下脚步,转过身,但是混战的声音追随着我。 “女士,你现在就得离开。”保安人员告诉她,“否则的话我要叫警察了。” “你不能叫警察抓我。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大老远从底特律来。见不到她我不会回去的,你听到了吗?” 哦,我的天!我走到角落里,靠着墙倒了下来。这是赛昆塔的妈妈吗?脚步声离我更近了,叫喊声也更大了。“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你想被告上法庭吗?混账东西。” 他们在拐角处,她离我那么近,我都闻到了她身上的烟味。她的脸几乎没有血色,像燕麦片一样,还在愤怒地咆哮着。我看到她黑色溃烂的牙齿,我第一个想法就是甲基安非他明成瘾。她真的曾经吸毒吗?现在还吸吗?赛昆塔的话又出现在我的耳边。“我知道为什么我弟弟尖叫的时候她没有醒过来。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就把所有东西都顺着厕所冲走了。” 保安抓着她的胳膊,几乎是把她拖到电梯旁边的,对她的破口大骂丝毫不理会。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眯缝着眼睛,好像想看得清楚一点。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我是谁吗?她知道我就要当奥斯汀的母亲了吗?一丝本能的恐惧向我袭来。 保安猛地一拉,让她快点走,但是她伸长了脖子,回过头用她冷漠的灰色眼睛盯着我。 “你在看什么?婊子。” 我的同情心消失了。就在这里,一些原始的情感出现了,那是一种母性的保护本能,我知道我会为了奥斯汀的性命和安全去死或是去杀人。这种想法让我很害怕,很震惊,还有些不可思议的骄傲。 Chapter 27 我得不到她怎么办? 新生儿病房嗡嗡嗡都是聊天声。拉唐纳一看到我就抓着我的胳膊肘,把我带到一个角落里。“我们有大问题了。”她低声说。 “赛昆塔的妈妈?”我问,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点点头,看看周围,确认没人能听到之后才说:“提亚·罗宾逊。她嗑了药或是喝醉了或是……谁知道呢……她几乎都不能走路了。” 另一阵惊慌向我袭来。 “她来找她的外孙女。”她摇摇头,好像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一样。 我抓住我的喉咙,希望那种痛苦的愤怒不要冲上头来。“她可以吗?她能把婴儿带走吗?” 她耸耸肩。“我还看到过更奇怪的事发生呢。如果一个亲戚出现,愿意带走孩子,他们往往能够成功。国家可不愿意管这种事。” “不!她不行。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要抚养奥斯汀。我告诉过你,这是赛昆塔的遗愿。” 她皱起了眉头。“听着,我觉得那很好,但这并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跟医院的社工柯尔斯顿·谢尔廷聊过吗?” “没有。”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瓜。为什么我以为收养这个无家可归,没有妈妈的孩子是件十拿九稳的事呢?“我一直在和一个社会服务部门的女人玩电话捉迷藏。而且我本来也想和这里的社工联系的,但是我一直忙着奥斯汀的事。” “我现在就给柯尔斯顿打电话。要是她有空,也许你今天就可以跟她谈谈。” 她消失在护士站后面,不一会儿就带着一张百事贴走了回来。“她正要去开会呢。但是她明天四点可以见你。她的办公室在二楼,214房间。”她把百事贴递给我,“我给你写下来了。” 我觉得天旋地转,盯着那张黏糊糊的字条。 “你也许得自己奋斗一番了。罗宾逊女士坚决认为这个孩子应该由她来养。” “为什么?”我问,“她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想养。” 拉唐纳吹了一口气。“这很简单。她想要抚恤金。在接下来的十八年里,奥斯汀每个月会从附加社会保障收入中得到大约一千美元。” 一种黑暗的恐惧爬上我的心。这个女人会拼命地抢走我的孩子,她的动机和过去一样阴险。而且她是奥斯汀的亲生外祖母。而我只是赛昆塔的老师,一个刚刚认识她五个月的人。 * * * 接下来的两小时,我都在屏风后面度过,把奥斯汀放在胸口,和赫伯特今天的礼物一起唱着歌——一个iPod,里面下载好了适合新妈妈的歌曲,如《我希望你翩翩起舞》和《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我非常感动,他肯定花了好几小时编制好。但是我还能成为一个新妈妈吗?我胸口一紧。我低头看看奥斯汀,尽量和艾莉森·克劳斯一起唱着。 你能够和我心有灵犀,这真是令人称奇。 她的小拳头从毯子里伸出来,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我带着泪花笑了,拍拍她的后背。突然间,一只放在我后背上的手吓了我一跳。“有人来找你了,布雷特。他在接待处等你。” 我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外面看到了我的哥哥,我觉得非常奇怪。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显然刚下班就过来了。 “乔德。”我说,“你在这干什么?” “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你吃了不少苦头。”他靠过来,啄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我听说你有个新的小朋友。凯瑟琳因为你发来的那些照片都要发狂了。” “刚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赛昆塔的母亲出现了。她觉得她要带走我的孩子。”我想起刚才那个场面,歇斯底里再一次充斥了我,“这不可能,乔德!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他转过头来,前额处都是担心的皱纹。“可是你怎么能阻止她呢?” “我要收养她。” “来吧。我们来喝杯咖啡。”他从头到脚看了我一眼,“或者最好吃顿晚饭。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我不饿。” 他摇摇头。“我们走吧。你得吃点儿东西,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拉住我的胳膊,我从他手里把胳膊抽了出来。 “不!我不能离开她。那个女人会回来把她带走的。” 他盯着我,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控制住你自己吧。你看起来糟糕极了。过去两个星期你睡过觉吗?这个婴儿哪儿也不会去的。”他朝接待处的凯西护士打了个手势,“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告诉拉唐纳不要让奥斯汀离开她的视线。”乔德拉着我走向电梯的时候,我回头喊道。 * * * 我们坐在医院自助餐厅后排的塑料隔间里,乔德从一个橘黄色的托盘里拿起一碟意大利面,放在我面前。“吃吧。”他告诉我,“一边吃一边告诉我你想把赛昆塔的孩子怎么样。” 我不喜欢他说赛昆塔的孩子,因为这听起来好像奥斯汀依旧前途未卜。我拿起餐巾上的纸卷,找到里面的刀叉。意大利面让我的胃里翻涌,但我还是用叉子卷起面,送到嘴里。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来咀嚼和吞咽。我用纸巾擦擦嘴,放下叉子。 “她是我的孩子。我要收养她。” 他听我说着赛昆塔最后的愿望,罗宾逊这个人还有之前的那一幕。“明天我会去见社工。我会解救这个孩子。她需要我。而且我已经向赛昆塔做了承诺。”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我。等他放下杯子,他摇摇头。“妈妈给你定的这些目标对你影响真的很大,是吧?” “你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这个孩子。你最终会有自己的孩子的。这可能需要的时间长一点,可是总会有的。你得耐心一点。” 我摇摇头。“我要这个孩子,乔德。这和妈妈给我的目标没有关系。我需要这个孩子,而且她也需要我。” 他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一样。“听着,你现在一定没什么钱了。我愿意借你……” 我盯着他,非常惊愕。“你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了得到遗产?”我抬头看着天花板,“天哪,乔德!你肯定觉得我和赛昆塔的妈妈一样贪婪吧!”我推开盘子,靠过去。“我根本就没想过遗产的事。我会为这个孩子花掉我所有的钱。你明白吗?他妈的每一分钱!” 他往回缩了一点,好像被我吓到了一样。“好吧,所以不是钱的问题。我觉得你太目光短浅了。妈妈种下了这个种子,而你还沉醉其中了。这个孩子跟我们长得不一样,布雷特。她是哪儿来的?西班牙?中东?” 在那一刻,我看见的不是我哥哥,而是他的爸爸查尔斯·博林格,摇着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和特勒尔·琼斯做舞伴。我的血压急剧上升,“她妈妈是个黑白混血儿,是个从底特律来的无家可归的女孩。我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哪个种族的人,因为他们是一夜情。够了吧!这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了吗?” 他按按鼻梁。“天哪,真是个基因库啊。赫伯特对此怎么看?” 我靠过来。“去你的吧,乔德。我爱这个孩子。我喜欢这个孩子。而且她现在已经和我连接在一起了。你真应该看看我抱着她的时候她是怎么依偎着我的。而且我告诉你,赫伯特很支持我,虽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他眨了好几次眼睛。“你是说真的吗?那个男人爱你。他可是想和你长期发展的啊。” 我朝他轻蔑地挥挥手。“说这还太早了,你不觉得吗?他刚认识我两个月。” “我们上个星期一起去了杰伊家,他把我拉到了一边。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觉得我是你的老大哥,我像是能够代替爸爸的角色或是什么。不管怎样,他告诉我他希望和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就差没有要求握着你的手走入婚姻的殿堂了。” 我皱起眉头。“那是我的决定,不是你的,也不是赫伯特的,或是其他人的。” “他是个很好的人,布雷特。不要把这件事搞砸。如果你搞砸了,你会后悔的,记住我说的话。”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记住我的话,我不会的。”我把餐布扔在桌子上,让他去猜我是不会搞砸,还是我不会后悔。 * * * 那天晚上我到家的时候,门廊上有个包裹,是威斯康星州寄来的。卡丽。真贴心啊。我把它拖进我的房子里,用黄油刀划开封口。里面有一个动物园那么多的填充动物玩具、硬皮书、棉睡袋、围嘴、毯子,还有婴儿袜。我把每个东西放在面前,想象着奥斯汀长大些之后穿着这些衣服的样子。但我想起了那个有着溃烂牙齿的女人,还有她想要毁掉我的生活的愿望。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卡丽的电话。 “我刚刚打开了你给我寄来的那个包裹,太棒了。”我假装高兴地说,“你想得太周到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我们第一次把孩子抱来的时候,萨米才一个月。我们不知道我们需要什么。你会喜欢那个莫比婴儿背带的,等着瞧吧。还有……” “赛昆塔的妈妈想要奥斯汀。” 她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哦,布雷特。我很抱歉。” “如果她不是那么可怕,我会可怜她的。”我跟她讲了蒂诺特和奥斯汀的故事,“蒂诺特死的时候她喝得酩酊大醉,她却来怪奥斯汀。”我眼睛里含满了泪花。“我害怕极了,卡丽。万一我得不到她怎么办?奥斯汀的生活会落入地狱的。” “祈祷吧。”她告诉我,“祈祷吧。” 我确实这么做了。就像祈祷着妈妈能活下来,还有祈祷赛昆塔能够好起来一样。 * * * 柯尔斯顿·谢尔廷简单的办公室的墙上是微笑着的孩子和他们一家人的照片,老人坐着轮椅咧嘴笑的照片,还有截肢的病人朝着镜头挥手的照片。这位喜欢多管闲事的社工无所不知的双目显然有着她温暖的一面,虽然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证过。 “谢谢你能来。”她一边说一边关上我们身后的门,“请坐吧。” 布拉德和我肩并肩坐在双人小沙发上,柯尔斯顿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面对着我们,腿上放着一个塑料剪贴板。 我一边跟她讲着我和赛昆塔的关系,还有她把孩子托付给我的遗愿,她边听边记笔记。 她拿起自己刚刚写的那页纸,看了看。“根据她的病例,赛昆塔在剖腹产之后陷入了昏迷。接下来十三小时之后她就死了,没有人报告说她是清醒的……除了你。” 突然间,这听起来像是审讯。“我只知道在那个晚上,就在她生孩子那天,她醒来过。” 她写下来。“她清醒的时间刚好能够跟你说她想要让你养她的孩子?” 我心跳加速。“是的,没错。” 她扬起眉毛,写了下来。“有没有在场证人?” “医院里的时候没有。但是那天早上,她来医院的路上,她告诉她们避难所的主人珍女士了。”我将目光移向别处,“但我不能确定她会在法庭上为我作证。”我把我湿冷的手掌扣在一起。“赛昆塔告诉我了。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这是真的。她求我收养她的孩子。” 她终于放下笔,看看我。“这并不是第一次有人有回光返照,醒来告别,或是说出最后的遗愿。” “所以你相信我了?” “我相不相信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法院会不会相信。”她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今天早上,一位特别和谐的,特别有礼貌的罗宾逊女士来找我。”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说什么了?” “我没有权利告诉你。但是有一点很重要,你要知道,在每个孩子监护权的案子中,法院的判决一般都是家人。我不确定你想要打这一仗。” 布拉德清了清嗓子。“我已经调查了提亚·罗宾逊的背景资料。她因为精神病史而患有残疾。她几次进收容所戒酒或是戒毒。她住在底特律犯罪行为最猖獗的住宅区。赛昆塔有三个弟弟,每个都是同母异父。” 柯尔斯顿没让他说完。“米达先生,恕我直言,国家只在乎这位女士,也就是婴儿亲生的外祖母,有没有犯过重罪。虽然她犯过几次轻罪,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重罪犯。” “那么那个男孩蒂诺特呢?就是死于火灾的那个。”我问,“什么样的妈妈会在孩子大呼救命的时候还能熟睡呢?” “我已经查过了。没有正式的判决。那个郡的记录说明她那时候去洗澡了。不幸的是,事故的发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不。她正嗑药呢。赛昆塔告诉我的。” “传闻。”柯尔斯顿和布拉德异口同声地说。 我盯着布拉德,好像他是个叛徒。当然,他是对的。我说的话在法庭上站不住脚。“但其他事呢,”我说,“吸毒成瘾,精神病。这都没有关系吗?” “现在她已经做了测试,证明她没有吸毒了。听着,如果我们把患有抑郁症的父母,或是曾经吸过毒的父母的孩子夺走,那大半个城市的人都要去寄养了。在任何时候,国家的目标都是让孩子和他们的家人在一起。” 布拉德摇摇头。“这是不对的。” 柯尔斯顿耸耸肩。“如果按照谁的房子更好或是谁更幸福来做判决,那这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啊?” 我心跳加速。我不能让这个孩子落到罗宾逊手里。不能!我向赛昆塔保证过。而且我太爱那个孩子了。 “赛昆塔不想让孩子落到这个女人手里。”我说,“如果必须是她的家人,那我们就去找别人,一些没有这些烂事的亲人。” “不错的想法,但是没有别人出现。赛昆塔没有姐妹,所以亲生的外祖母就是孩子最近的亲人了。而且在这个案例中,外祖母刚刚三十六岁,不难想象她可以轻轻松松地带个孩子。” 三十六?我在走廊里看到的那个女人怎么也有五十岁了!我抬头看看谢尔廷女士,她给了我一个同情的笑容。我就要失败了。我就要让赛昆塔失望了。 “我能做什么呢?” 她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线。“说实话?我建议你尽全力控制住你的情感。我相信这是个结果显而易见的案子。罗宾逊女士会得到她外孙女的抚养权。” 我捂住脸,哭了起来。我感到布拉德的手拍着我的后背,就像我拍着奥斯汀一样。 “你会好起来的,B.B. 。”他低声说,“你会再有其他孩子的。” 我哭得太厉害了,没办法告诉他我的眼泪不是为自己而流的。的确,我会有别的孩子。可是奥斯汀却只有一个妈妈。 Chapter 28 为了奥斯汀,我站上了法庭 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下午都在最后一节家教上完后冲到医院。我不在乎社工说什么。我要跟这个孩子共度可能的每一分钟。每次我摸着她柔滑的黑色卷发或是摩挲着她柔软的皮肤,我都祈祷着这些时光能够永远留存在她的记忆中,跟随她一辈子。 拉唐纳护士悄悄靠近躺椅,弯下身来,从我的怀里接过婴儿。“柯尔斯顿·谢尔廷刚刚打来电话。她希望你五点前给她回电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许罗宾逊女士改变主意了!或者可能法院驳回了她的抚养权。 我冲下走廊,来到窗子前的一把长椅上。窗户外面是整个城市的景色,整个医院只有这里能够接到手机信号。奥斯汀是我的,我能感觉到。但是我还曾经觉得我怀孕了呢,而且布拉德还曾经是我梦想中的男人呢。 “柯尔斯顿,”我抓着电话说,“我是布雷特·博林格。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就在医院。我可以到楼下你的办公室去……” “不,不必了。我刚刚收到监护权的审讯信息。计划是明天早上八点进行。库克郡法院的加西亚法官来主审。” 我叹了口气。“没有什么变数吗?” “没有。提亚·罗宾逊回到城里来了。如果没有奇迹,她明天离开审判室的时候,也会带走她外孙女的抚养权。” 我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从我眼里涌出来。 “对不起,布雷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一点,不要再对此提出质疑了。” 我挤出一句谢谢,狠狠地挂断了电话。一位年长的病人步履蹒跚地沿着走廊走了过来,推着自己的静脉注射架。 “诊断结果不好?”他经过我身边,看到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这样问道。 我点点头,连“晚期”这个词都说不出口。 * * * 等我回到新生儿部门,珍·安德森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腿上放着一个鲜艳的粉色包裹。看到我,她吓了一跳。 “哦,哦。”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看看你累成什么样子了。”她把那件粉红色的礼物塞到我手里。“约书亚之屋的女人们的礼物。”我接过礼物,但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眯起眼睛。“你还好吗?” “赛昆塔的妈妈要带走孩子。” 她皱起眉头。“但是赛昆塔想让你来抚养孩子。她告诉过我。” “明天早上加西亚法官要来审讯。这个女人疯了,珍。我为奥斯汀感到害怕。你明天能来吗?你能不能告诉法官赛昆塔跟你说过的话?” 她吹了口气。“去浪费我的时间?”她发出一阵残忍的笑声,“赛昆塔跟我说过什么不重要。这都只是传闻。我们没有一点证据。而且,外祖母胜过了学校的老师,不管她是不是疯了。” 我盯着她。“那我们就得说服法官加西亚,收养对奥斯汀来说是最好的。我们会告诉他,赛昆塔不想让她的孩子住在底特律,还有……”我看到珍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的声音也慢慢减弱。 “你觉得每个人都会按照你的规矩办事,对吧?你觉得如果你笑得很漂亮,告诉法官事实,他就会站在你这一边。”她眯起眼睛,呼吸非常沉重,“不。我想这次事实会让你失望的。”我放声大哭。 “看着我。”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那么紧,都弄疼我了,“你这些鳄鱼的眼泪可能一直给你带来奇迹,但是它们不能帮助你得到那个婴儿,听见了吗?如果你想要那个孩子,你就要为她而战。采取强硬手段,就像打硬式棒球一样,明白吗?” 我擤了擤鼻子,擦了擦眼睛。“我会的。我当然会。” 我愿意打硬式棒球。可是我只有一根塑料球棒和一只泡沫橡胶球。 * * * 库克郡发霉的古旧审判室刷的是纸板盒的颜色,看上去和我一样落寞和被遗弃。一排六个空空如也的松木座位被一条走道隔开,对面是法官的长凳和证人席。证人席右边是给陪审员留的席位,今天也无人光临。这是个法官审判。加西亚法官来对本案做出最终裁决。 布拉德复习着自己的笔记,我看了一眼我们右边的桌子。提亚·罗宾逊和法庭派给她的律师克罗夫特先生挤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我看看我后面空荡荡的座位。没有人在意这场审判。甚至珍女士也不在乎。 八点整的时候,加西亚法官出现在法官席上,宣布开庭。我们得知罗宾逊女士今天不会作证了。我不是律师,但我也知道让那个女人站到证人席上太危险了。而且这是一个结果显而易见的案件,她去作证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突然,我被叫到证人席。我发了誓,布拉德让我说出自己的名字,还有和赛昆塔·贝尔之间的关系。我长舒了一口气,让自己相信能够靠这个证词改变一切,相信这个案子还没有最终定案。 “我是布雷特·博林格。”我尽量让自己呼吸平和一些,“我在赛昆塔·贝尔死前和她共事了很久。我是她的家庭教师也是她的朋友。” “能不能说你和赛昆塔的关系很亲密?”布拉德问。 “是的,我爱她。” “赛昆塔有没有跟你提过她的母亲?” 我小心翼翼不去看提亚·罗宾逊,她就坐在离我不到十二英尺的地方。 “有。她告诉我她妈妈搬到底特律去了,但她不愿跟她去那里。她说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那种生活。” 布拉德一只手放在证人席的边缘上,看上去跟我们在P.J.克拉克家餐厅聊天的时候一样自在。“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在医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我感到汗顺着我后脖颈流了下去,“赛昆塔刚做完手术那天晚上大约六点,我和她单独在一起。她突然醒了过来。我走到她床边,就是那时候,她告诉我她想让我抚养她的孩子。”我咬着下嘴唇,不让它一直颤抖,“我告诉她她不会死的,但她还是很坚持。”我的喉咙一紧,声音都不太出得来了。“她知道她自己要死了。她让我保证抚养她的孩子。” 布拉德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擦擦眼睛。等我放下纸巾的时候,我看了看提亚。她坐在那里,双手叠在一起,对她女儿的临终遗言没有丝毫情感流露。 “我想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谢谢你,博林格女士。没有问题了。” 克罗夫特先生恶心腻人的古龙香水味比他本人领先十秒钟到达证人席。他先提了提他棕色的便裤,然后转过来看着我,他的肚子比赛昆塔的更像怀了孕。 “博林格女士,有人听到赛昆塔告诉你她想要让你抚养她的孩子吗?” “没有。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她告诉过别人,就是约书亚之屋的珍·安德森女士。” 他朝我摆摆手指。“请回答我,有还是没有。赛昆塔突然从昏迷中醒来,告诉你抚养她的孩子这个奇迹有没有其他见证人?” 他认为我在说谎!我转过去看看布拉德的脸,但他只是简单地点点头,让我继续。 我强迫自己看着克罗夫特眼镜框后面黏糊糊的灰色眼睛说:“没有。” “赛昆塔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知道。” 他点点头。“所以她想要安排一下后事。” “没错。” “赛昆塔给你的印象是个聪明的女孩吗?” “是的,她很聪明。” “那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写下她的遗愿,对吗?” 屋子里好像一下子真空了。“不。据我所知没有。” 他抓抓头。“这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踱到我面前,“一个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的聪明女孩不会事先为自己的孩子计划将来?真令人费解,你同意吗?尤其是她家里的环境在你说的那么凄惨的情况下。” “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 “赛昆塔所说的那样的生活,就是在底特律和她妈妈的生活,她有没有提到过她怀孕的时候就是在底特律?” “是的,她是过去探亲。” “所以你知道她在她妈妈不允许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家门,然后进行了不安全性行为?” 我眨眨眼睛。“不。她没跟我说过。我不觉得她是像你说的那样,悄悄溜走的。” 他的脸上写满了自以为是,鼻孔朝天,仰起头来,这样就能俯视着我。“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就是在那天晚上去了底特律的爵士音乐节,然后和一个陌生人做爱,一个她甚至不记得名字的人?” “并……并不是那样的。她很孤独……而且很沮丧……” 他扬起眉毛。“她告诉过你,她在那待了六个星期吗?告诉过你她离开底特律是因为发现自己怀孕了吗?” “我……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待了六个星期。重点是她离开了。就像我说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在那个环境中。” “而且她也想让自己离开那样的环境,对吗?” “是的,没错。”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妈妈让她打胎?” 我一下子提起注意。“没有。” “赛昆塔肾脏病得不轻,医生建议她打胎,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我有些晕眩。“陈医生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那她听陈医生的话了吗?” “没有。她说这个孩子的生命比她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他得意地一笑,我真想照着他的脸给他一拳。“事实是,赛昆塔是一个很固执的女孩。她觉得她妈妈是不怀好意。” “反对!”布拉德喊道。 “反对有效。” 克罗夫特先生继续说:“赛昆塔在和她妈妈争论打不打胎时就离开了底特律。” 我怔住了。这可能吗? 克罗夫特转向法官席。“这和罗宾逊女士的家庭环境没有任何关系,法官阁下。罗宾逊女士只是想救自己女儿一命。”他低下头,“我没有问题了。” 我的手抖得太厉害了,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两只手握在一起。他们想把罗宾逊女士描述成赛昆塔的救世主,把赛昆塔描绘成一个不听话的野孩子。 “谢谢你,克罗夫特先生。”法官加西亚说,他朝我点点头,告诉我我可以走下证人席了,“谢谢你,博林格女士。” “你要请下一位证人吗?”他问布拉德。 “法官阁下,我想请求休庭。”布拉德说,“我的委托人需要休息一下。” 加西亚看看手表,然后敲了一下小木槌。“休庭十五分钟。” * * * 布拉德拖着我走过双层门,来到走廊里。我的身子像灌了铅一样,而且无法好好思考。我的孩子被判了无期徒刑。我要解救她,但我无能为力。我是赛昆塔唯一相信的人。而我却不得不放弃她。布拉德把我贴在墙上,抓住我的胳膊。 “你不能崩溃啊,B.B.。我们已经做了所有我们能做的。现在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急促地呼吸着,脑袋轻飘飘的。“他说的赛昆塔跟个少年犯似的。” “这可能是真的吗?”他问,“有没有可能她离开底特律是因为在身体健康这件事上有争吵?” 我摊开双手。“我不知道。而且这也没什么关系。重点是奥斯汀。那个女人听到我描述赛昆塔临死的情况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而且你知道她对她的儿子做了什么。她是个没有良心的人,布拉德!”我抓着他的夹克袖子,直视他的面孔,“你真应该看看她上星期被保安拖走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恶心极了。我们不能让奥斯汀落在她手上。我们得做些什么。” “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 我开始哭泣,但是布拉德晃了晃我。“你现在要振作起来。待会儿有的是时间哭。但现在我们得完成审讯。” 十五分钟后,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审讯室。我瘫在布拉德旁边的椅子里,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这么没用。我孩子的生活踏上了一条可怕的歧途,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揉着我的太阳穴,尽量呼吸着,但是我的胸拧成了一团。我就要晕倒了。我不能这样。我不能承受又一次的失去了。 加勒特的话又回荡在我耳边:“你并不能拯救所有人。”就这一个,我祈祷着。 法警刚关上后面的双扇门,我就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一下子转过身来。珍·安德森笨重地从过道走下来,穿着一身简洁的羊绒套装。但是她后面的头发缠在一起,而且穿的是一双胶底运动鞋而不是她常穿的高跟鞋。 “珍?”我大声说,然后看看布拉德。 “静观其变吧。”他低声说。 珍没有坐在后面的座位上,而是直接朝着法官席走去。她对法官加西亚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回答了些什么。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法官。他戴上眼镜,仔细看着。终于,他抬起了头。“法律顾问请来法官席。” 他们四个人在一起咕哝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听到克罗夫特先生的声音很高,法官告诉他小声一点。等他们终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布拉德和珍都面带笑容。我警告自己不要太过兴奋。 加西亚法官举起字条,让我们大家都能看到。“贝尔小姐还是写下了她的要求。我们有一个由公证人证实的声明,时间是三月十五日,即在她死前一个月。”他清了清嗓子,用单调的声音开始读,“我,赛昆塔·扎泽曼·贝尔,现在心智正常,特此宣布,如果我出生的孩子比我活得长,我衷心地希望,布雷特·博林格女士,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家庭教师,拥有对我孩子的唯一抚养权。”他摘掉眼镜。“落款签名是赛昆塔·扎泽曼·贝尔。”他清了清嗓子。 “根据由公证人证实的请求,我将临时抚养权交给博林格女士,直至完成所有收养手续。”他敲下了小木槌,“现在休庭。” 我把头埋在手中,哭了起来。 * * * 我没有问珍公证人证实的那张纸是怎么回事。我不想知道她怎么得到的或是什么时候得到的。这无所谓。我们已经为赛昆塔和她的孩子讨回了公道。这才是最重要的。布拉德建议我们三个人在审讯过后去庆祝一下,但是我不能。我直接冲到医院去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拐了个弯,冲下大厅。新生儿部门的门是打开的,我全速奔跑到七号房间。进了房间,我心跳都漏了一拍。赫伯特穿着一条卡其色裤子和一件海军蓝色的运动外套,坐在摇椅里,手里抱着奥斯汀。他正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她,朝她微笑。我走到他后面,吻了吻他的脖子。 “你在这干什么?” “恭喜你,亲爱的。”他说,“我刚接到你的短信就过来了。我知道你肯定随后就到。” “但是谁让你进来的呢?” “拉唐纳护士。” 她当然会这样做。这个部门的所有护士都有些爱上这个难以置信的爱送礼物的赫伯特了,现在见到他本人,她们一定不会赶他走的。 “现在你已经是奥斯汀的监护人。”赫伯特继续说,“你可以选一个陪护人。你不介意选我吧,对吗?” 我不再想雪莉,或是卡丽,或是布拉德,而是低头看着我美丽的女儿。我紧紧抱着自己。“真不敢相信,赫伯特。我是个妈妈了!” “而且你会是个好妈妈。”他站了起来,把熟睡的小包袱递给我,“坐下吧。也许你想跟这个小家伙好好介绍一下你自己了。” 奥斯汀在我胸前朝着空气挥了一下小拳头,然后又睡熟了。她的眼睛半睁着,我吻了吻她的小鼻子,没有氧气管和喂食管的小鼻子。“喂,这呢,漂亮小妞,你猜怎么样?我要做你的妈咪了。这次,我可以向你保证。” 她皱起眉毛,我流着泪笑了,“我做了什么能够配得上得到你呢?” 赫伯特拿着相机,往前靠着,来抓个特写镜头。相机似乎破坏了我们这一刻的隐私。但是他很兴奋,而且有他这样的热心和支持,我还期待什么呢? 他从自助餐厅拿来了三明治和咖啡,我们一直和奥斯汀在一起,直到探访时间结束。奇怪的是,今天晚上我离开这里没有那么艰难了,因为我知道她是我的。我不会失去她的,不管是现在还是永远。我们走到电梯旁,赫伯特突然打了个响指。“大衣忘拿了。马上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胳膊上挂着的是一件……卡其色的巴宝莉风衣。 我喘着粗气。“那件大衣!”我盯着那件衣服,好像那是一件魔术师的披肩。 他看上去非常尴尬。“嗯,今天早上有些冷。” 我笑着摇摇头。他不是安德鲁公寓里的那个男人,不是那个我在火车上或是慢跑路上看到的男人。但是可能,只是可能,他是我的巴宝莉男。 * * * 四月的夜晚非常温暖,紫丁香花的甜蜜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在东方,一轮像剪下的手指甲一样的明月爬上了天空,低低地挂在蓝灰色的天空中。赫伯特把我送到车旁边,他的巴宝莉大衣搭在肩膀上。 “如果她继续茁壮成长,用不了两个星期就可以回家了。我有好多要准备的。我已经请了假。还有几个星期学校就要放假了,伊芙说她会替我的。我得准备个卧室,一块地毯,还有一些婴儿家具。我觉得现在有一个摇篮还有一个换尿布台就差不多,因为那都可以把我们的小卧室填满了。”我笑道,“而且我想……” 他转过来,把食指放在我的嘴唇上。“停。我已经听到了许多你要做的事了。你和我现在是一对搭档。让我来帮你吧。” “好的。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乐意效劳。”他抓着我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抬头盯着他。“我知道。” “而且我相信你说的是,你也爱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嗯。” “让我们看看那个你需要完成的清单吧。” 我摇摇头,望向别处,但他离我更近了。“听着,我并没有被它吓到,请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想帮你。你现在可以认为每个目标都完成了,你明白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抓住我的手。“我知道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既然你现在有了孩子,而且我完完全全地深爱着你,我觉得我们应该考虑结婚。” 我气喘吁吁。“你是说……你想……” 他咯咯直笑,指了指停车场。“别担心,亲爱的。我绝对不会选一个这样的场所正式提出求婚的。我只是想要先埋下种子。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想象着我们成为一对夫妻,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还有今后的事。”他咧嘴一笑,“而且我希望走一条高速公路,而不是曲折的乡村小道。” 我张开嘴说话,但是没有声音。 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脸颊。“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是自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刻,就是在杰伊家的那个晚上,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的妻子。” “真的吗?”我一下子想到了妈妈。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是不是应该对这个爱上我的男人负责呢? “真的。”他笑了笑,然后吻了吻我的鼻尖,“但我最不想做的就是给你压力。跟我保证你会考虑的,好吗?” 他厚厚的头发有些蓬乱,两只眼睛像两颗发光的宝石。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朵盛开的百合花。这个男人是我遇到的最接近完美的人。他又聪明又和善,又有雄心又忠诚。天哪,他甚至还会拉小提琴!而且因为一些疯狂的理由,他爱上了我。而且更棒的是,他爱我的女儿。 “当然。”我说,“我当然会考虑的。” Chapter 29 爱情是忍耐度的考验吗? 五月份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灰色的阴云洒下的细小薄雾。我拿着那把红色的雨伞,冲下门廊,手里攥着鲁迪的链子。我可怜的狗像是离婚家庭里的孩子,过去的六个星期,一直在我的公寓和赛琳娜、布兰卡的公寓之间穿梭。幸运的是,我的邻居非常好,她们也跟我一样喜欢这只傻傻的杂种狗。但是这星期,她们要去斯普林菲尔德参加军乐队的演奏,所以鲁迪和我上了车,朝布拉德的房子开去。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抛弃你了,鲁迪小朋友。”我一边向北边的巴克镇开去,一边对它说,“明天,我们的小宝贝就要回来了。” 我到布拉德的双层公寓套房时,他已经准备好了咖啡和热乎乎的罂粟籽小松饼。我坐在他的厨房里,看到一碗草莓底下有两个粉红色的信封。自从加西亚法官下裁决之后,我就知道第一个目标完成了,但是当我看到第二个信封上写着“第十七个目标坠入爱河”时,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布拉德坐在我对面。“你是想现在看还是吃完早饭再看?” “现在吧。”我把头埋在咖啡杯后面,“今天就看一个信封吧。” 他咯咯直笑。“你说你们现在都谈婚论嫁了。这说明你们坠入爱河了,对吧?” 我从碗里拿出一颗草莓,仔细看着。“我只是想要慢一点。没剩下几个信封了。” 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把第一个信封塞到他手里。“继续吧,打开它。”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划开信封。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戴眼镜,我走到桌边,给他拿了过来。他朝我笑了。 “我们真是个不错的团队,是吧?” “最好的。”我觉得自己心弦被轻拉了一下。如果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同,我们真的可以成为一对吗?天哪,我现在还在想这些如果真是太可怕了。我已经和赫伯特订婚了。 “亲爱的布雷特,曾经有人问过米开朗基罗,他怎么创作出《大卫》这样一个令人称奇的雕塑。他回答说:‘不是我创造的大卫。他一直都在那里,在那块巨大的大理石里。我只是去掉了多余的部分,找到了他。’ “跟米开朗基罗一样,我希望我过去的几个月中,帮助你去掉了坚实的外表,让那个真实的你浮现出来。你是个母亲了,亲爱的!我相信那个会养育人、照顾人的女人一直都在你体内,我很高兴能够在寻找她的过程中贡献一份力量。 “我相信做母亲将是你生命中无比重大的事。你会发现这令人满足、令人沮丧、令人惊奇,同时也势不可当。这将会成为你扮演的角色中最最了不起,最最有挑战性,也最最重要的角色。 “有人告诉我,‘妈妈的责任不是养育孩子,而是让她长大成人’。我很有信心,你的孩子在你细心的雕刻下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找个时间想象一下,有那么一个世界,我们不需要教孩子坚强,而是教他们温文尔雅。 “现在,擦干你的眼泪微笑吧。你的孩子真是幸运啊。如果我去的是天堂,如果我有一对翅膀,我保证会守护她,保证她的安全。 “我爱你们,溢于言表。妈妈。” 布拉德拿走我手里湿淋淋的纸巾,给我换了一张新的。然后把手放在我的后背上,我继续抽泣着。 “我真希望奥斯汀能够认识她。” “她会的。”布拉德说。他是对的。她会认识我的妈妈还有她的亲生妈妈,我确信。 我擤了擤鼻涕抬头看着他。“她知道我会生个女儿。你没发现吗?”我从他手里抢过信,找到那一行。“就在这。”我指着那行说,“‘我保证会守护她,保证她的安全。’她怎么知道呢?” 他看着信。“我猜这只是个偶然。她并没想指出性别。” 我摇摇头。“不,她知道的。她知道我会有个女儿。我相信是她帮助我夺回的奥斯汀·伊丽莎白。是她感化了珍的心。” “随便你说什么。”他把信放到一边,端起咖啡杯,“你觉得她怎么看你和赫伯特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些犹豫。“绝对支持。”鲁迪跑到我旁边,我抓了抓它的下巴,“赫伯特就是那种妈妈希望我找的男人。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耸耸肩。“哦,我只是……我……”他摇摇头,“听着,我只见过莫耶博士一次。你比我更了解他。” “没错。我了解他。他棒极了。” “哦,我对此并不怀疑。只是……”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听着,米达。如果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只觉得也许棒极了还不够。” 天哪,他看到了。我绚烂的玻璃池塘上的小小波纹。我一直都试图去忽视它,希望它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平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雪莉或卡丽。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波纹会消失,一旦消失,我不希望任何人怀疑我对他的爱。我可以,而且将会爱赫伯特。 “你在暗示什么?”我尽量让声音显得随便一点。 他推开那碗草莓,靠过来。“你幸福吗,B.B.?我是说十分激动,发狂的那种幸福。” 我走到水槽前,冲冲咖啡杯。想到赫伯特,我想起了生命中一件件美好的事。奥斯汀,我的工作,我的新朋友和家人…… 我转过来看着他,笑了笑。“你绝对想不到。” 他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摊开手。“那好吧。问题解决了。很抱歉我对此产生了怀疑。赫伯特就是那个人。” * * *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五月七号星期天,四磅十二盎司重,穿着舅妈凯瑟琳送的粉色婴儿服的奥斯汀回家了。赫伯特跟我争论了好久,坚持让孩子和我同他搬到阿斯特大街,但是我不听。现在,我的家在皮尔森,而且赛琳娜和布兰卡会伤心的。她们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一直看着奥斯汀的照片滔滔不绝,给她买了小小的胶底运动鞋和填充动物玩具。现在离开她们绝对不行。 赫伯特从医院走廊里撕下所有照片,放进车里。我们咯咯地笑着,抢着把她小小的身躯放进她的车辆座椅里。在这个塑料的奇妙装置中,几乎看不见她了,所以我在她周围放上毯子,好让她别倒下。 “你确定这个车辆座椅的尺寸没错吗?”赫伯特问。 “嗯。医院已经检查过了,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她的尺寸。” 他看上去还是很怀疑,但还是关上了车门,然后冲到我这边,把我安置在她旁边。他把安全带拉出来,越过我,插到孔里,好像我也是个孩子一样。 “赫伯特,求你了。你应该宠爱孩子,而不是我。” “我有异议。我想要宠爱我的两个姑娘。” 我松开我的安全带,一下子觉得自己被约束和限制了。他对奥斯汀的关心打动了我,但是他对我的关心仍然常常让我觉得窒息。我伸手去关门,但是赫伯特已经帮我关上了。我觉得我血压都升高了,于是我默默地责怪着自己。有问题的是我,不是他。 我抱着小婴儿走进我的小公寓时,觉得妈妈就在这里,我真想喊她。她一定会爱这一刻,这个孩子,还有我的改变。她会用一个吻迎接我,然后靠近一点,看看这个孩子,只要我愿意,她会以最快速度接过孩子。 “我把这些东西放在哪?” 我转过身看到赫伯特,他举着从医院拿来的背包。他不应该在这里的。这个情景应该是妈妈跟奥斯汀和我的。他破坏了我们的特别时刻。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举着那个粉棕相间圆斑点的包,看上去那么可爱。我朝他笑了笑。 “请放在柜台上吧。我等会儿再收拾。” 他一瞬间就回来了,搓着手。“我们吃点午饭怎么样?我可以做很美味的煎蛋卷……除非你想吃……” “不!”我厉声说,接着就是一阵内疚。我是一个多么冷漠又忘恩负义的人啊!我抓住他的胳膊。“我的意思是……好的。煎蛋卷就很好,谢谢。” 我想起《母女情深》里面的一句台词。“不要爱慕我,除非是我赢得了你的爱慕。”那种骄傲的、独立的情绪总是萦绕着我。但是为什么呢?我再一次质疑是不是那个把我养大的男人给我留下了疤痕,疤痕如此之深,以至于我长大之后,无法接受真正的情感。我不顾一切想去“赢得”查尔斯的赞许,还有安德鲁的,这让我失去了自己真正的身份。而且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没能成功。可是跟赫伯特不同。我终于可以做自己了,而且他喜欢我,真实的我。我生命中第一次,建立了一段健康的关系,和妈妈希望的一样。 赫伯特扫视着厨房四周,一只手拿着蛋盒,另一只手拿着一块黄油。他朝我咧嘴一笑,笑容甜蜜自然,像个学生。我走过去,用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看得他脸都红了。然后我靠过去,吻了他的唇,长长的,深深的,不顾一切的吻。我的精神和灵魂还有每一滴流经血管里的血液都呐喊着:爱他吧! 我用我的生命祈求我的心听从这个决定。 * * * 春季的水仙花凋谢了,留下一条遍布雏菊的小路。夏天的脚步慢了下来,我享受着和奥斯汀度过的每一分钟。我卖了自己的高跟鞋和裙子,换来了平底人字拖和太阳裙;三英里的跑步换成了在婴儿推车后面懒洋洋的散步。幸运的是,我的女儿是个快乐的小女孩,除了打几个喷嚏之外,她非常健康。我给她读书、唱歌或是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那么听着,眼睛瞪得大大的,聚精会神,我发誓我从她充满好奇的小脸上看到了赛昆塔的影子。我为奥斯汀写了本日记,指出她们的相同之处,记录下我对那个勇敢美丽的女人的记忆,是她给了奥斯汀还有我生命。 为了庆祝奥斯汀满三个月,我悄悄走过那段熟悉的走廊,朝新生儿部门走去,我的女儿依偎在我怀里,坐在她的莫比婴儿背带中。离得老远,拉唐纳就认出了我,从桌子后面的位置上蹦了起来。 “布雷特!”她抱了抱我,然后窥视着背带,“哦,天哪,奥斯汀·伊丽莎白!我们太想你了。” 我吻了吻女儿的前额。“我们也很想你们。”我从背带里拿出奥斯汀,让拉唐纳抱着她。 “你好,可爱的小甜心。”她说着,把宝宝抱在胸前,奥斯汀踢踢腿,咕咕地叫了几声,“看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八磅一盎司。”我咧嘴一笑,“我们刚从麦克格鲁医生的办公室过来。她健康得不得了。” 拉唐纳吻了吻她的额头。 “那真不错。” 我拿出一碟曲奇饼和一张上面印着奥斯汀紫色小脚印的卡片。“我们给你们做了些好吃的,谢谢你们这几个星期来对我们的悉心照料。” “哦!布雷特,谢谢你。你把它们放在柜台上就好了,到不了晚上就会被一扫而光的。”我把曲奇饼放在护士站,觉得她在看我。“你很适合当妈妈。” “真的吗?你喜欢我眼皮底下这些黑眼圈啊?”我笑道,“说实话,拉唐纳,我一辈子还没这么累过,但也没有如此感恩过。”我看着我的孩子,这个我眼中的奇迹。她看到我的时候,脸上充满欢乐,像一缕阳光,将我融化。“我每天都祷告,感谢赛昆塔。奥斯汀是我遇到过的最美好的事,”我的声音里满是感情,“以前从来没有过。” 她朝我眨眨眼睛。“那很好啊。现在过来坐下。莫林和凯西出去休息了。她们一定很想看看小宝宝。” “我们不能久留。”我看看她桌上的钟,“我们定好了去约书亚之屋吃晚饭。但我们以后还会来的。” “在你离开前,你得跟我说说情况。你和莫耶博士订婚了吗?”她淘气地扬扬眉毛,“你知道这里的每个护士都有些喜欢休伯特。” “赫伯特。”我更正道,“他想要在八月七号,也就是我妈妈生日那天举办一个小仪式,但是太快了。我现在只想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小南瓜身上。” “很好。”拉唐纳说。 我低头看看我的女儿。“当然,会有那么一天的。赫伯特很喜欢奥斯汀。你真应该看看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她朝我笑了笑,拍着我的手。“哦,布雷特,我很高兴你的这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你的神仙教母一定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想起了妈妈和赛昆塔,还有她们在我实现梦想过程中扮演的角色。但这只是一部分…… “的确,我非常幸运。但是神仙教母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我觉得我们都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只是我们得先找到勇气。” 她笑了。“你已经得到了。非常好。” 一种虚弱的感觉向我袭来。我妈妈会同意拉唐纳的看法吗?还是我放弃了她说我永远不应该妥协的东西?我有没有勇气,在快到最后期限的时候,甩掉那个典型的理想男人,去寻找属于我的那个白马王子?可那是勇气吗?或许那只是做了件蠢事,亦或是我不成熟。可是勇气和傲慢之间的界限到底是什么呢?希望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切,贪婪地期待着比自己应得的东西更多,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又在哪里呢? * * * 我们准备了需要的东西,最后换了一次尿布,然后把我的宝宝放进她的婴儿车里。三十分钟后,我们终于出了门。我不是妈妈的时候用这些时间在干吗? 七月份大部分是大热天,而今天天空阴沉沉的,轻柔的微风抚着我的胳膊。我们经过爱妃宾娜咖啡厅的时候,看到布拉德坐在一把太阳伞下。他站起来,给了我一杯牛奶咖啡和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的小公主怎么样了?”他一边问一边从婴儿车里抱起奥斯汀。 “告诉布拉德舅舅你有多棒,奥斯汀。告诉他你已经会朝着妈妈笑了。” “你是不是个幸福的孩子?”他逗弄着奥斯汀。他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第十七个目标。 “坠入爱河。”我咕哝着。 “祝贺你,B.B.。离九月份的最后期限还有两个月,你已经步入正轨了。现在是时候去买那匹马和那座房子了。你说了你跟赫伯特的事,对吧?” “嗯。” 布拉德挪得离我近了一点。“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我把昏昏欲睡的宝宝从他手里接过来,把她裹进婴儿车里,“继续吧。打开它。” 他盯着我看。“这次到底怎么了?我每次拿出信封的时候,你总是很想让我打开啊。上次我想打开它,你就不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打开它吧。” 他昂起头,我知道他并不相信,但他还是打开了信封。他把折着的粉色信纸扣在桌子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B.B.。”他抓住我的胳膊,“如果你没有爱上赫伯特,你得先告诉我。” 我心跳加速。我看着他,直到我实在无法忍受。四个月的怀疑和挫折一下子浮出水面。我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把脸放进手里。“我完蛋了,布拉德。我以为我爱安德鲁,那个我遇到过的最自私的家伙。我却无法对这个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的好人产生任何深情。”我抓了两撮头发,“我到底怎么了,米达?我是不是还在找那种需要努力去‘赢得’的人,就像查尔斯那样的人?” 他拨弄着我的头发。“爱变幻无常。如果我们可以选择和谁坠入爱河,你觉得我还会选那个离我千里之外的女人吗?” “但是赫伯特太好了。他爱我,也爱我的宝宝。而且他想和我结婚。万一我失去了他怎么办?万一我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爱我们的人怎么办?我会一辈子孤单下去的,而且奥斯汀会没有爸爸。” “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你又不能确定。” “我能。如果你不能完成目标,你妈妈不会把这个目标留在清单上的。她知道你会遇到对的人。” 我叹了口气。“现在你说的话和我一样疯狂了。” “我是认真的。我发现她不止一次安排了这些事。” “好吧,如果是这样,也许就是她安排了我和赫伯特。也许是她指引他来到芝加哥,来到我哥哥的公寓里,这样我们就能相遇并坠入爱河。” “我觉得不是这样。” “为什么呢?” 他冲我一笑。“因为你不爱他。” 我移开目光。“但我应该爱他。如果我努努力,多花些时间……” “爱情不是忍耐度的考验。” “但是赫伯特认为我们应该在一起,或许真是这样。”我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要是妈妈能给我个指示就好了。如果她能给我一个巨大的明显的指示,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正确的人就好了。” 他看着那个折叠信封。“我们能打开它吗?” 看到信封,我的心为之一跃。“我不知道,这样可以吗?” “我觉得我们可以看一眼。谁知道呢?也许可以帮你弄清楚你的感觉。” 我长舒一口气,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憋了这么久。“好吧。那继续吧。” 布拉德打开信封,清清嗓子。 “亲爱的布雷特,不好意思。亲爱的,他不是你爱的人。你并没有坠入爱河。继续努力吧,亲爱的。” 我张开嘴,长舒一口气。“哦,谢天谢地!”我仰过头大笑,“她给了我指示,布拉德!妈妈说话了。我自由了!” 我觉得布拉德在看着我。他没有继续读,而是把信放回到信封里。而且他的眼镜在哪儿呢?他没有用眼镜怎么读妈妈的信呢?我的脸沉了下来。 “哦,天哪!是你编的。”我去和他抢信,但是他把信举了起来。 “现在无所谓了。你已经有答案了。” “但是他很喜欢奥斯汀。而且他觉得我们会组建一个家庭。他会崩溃的。” “你宁愿等到他单膝下跪,给你钻戒时再反悔吗?” 我的胃里翻腾着,我按了按我的鼻梁。“不,当然不。”我花了一分钟才能正视他,“我必须要伤赫伯特的心了,对吗?” “没人说爱很容易,孩子。”他把粉红色的信封放回他的衬衫口袋,“我们以后再读。”他说着拍拍他的口袋。“我有预感,这种等待是值得的。” * * * 我等待着七点钟赫伯特的到来,胃一直拧成一团。我刚喂完奥斯汀,电话就响了。我跳了起来,希望赫伯特打电话说他不来了。但是我听到了凯瑟琳冷漠的声音。她和乔德一定是从圣巴特回来了。我按了免提,让奥斯汀靠在我的肩膀上。 “欢迎回家。”我一边拍着奥斯汀的后背一边说,“旅途如何?” “特别完美。”她说,“那是个套餐式度假村,我告诉过你了,对吧?” “是啊,我想……” “告诉你,布雷特,我们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我们可以选择从三星到五星级饭店,它们都非常不错。如果不是因为它们那先进的健身设备,我一定至少长十磅肉!”她笑道,“我们的每一个需要都在我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半小时得以解决。” “听起来很不错。”我高兴地说,但我心里想的是我自己的套餐式度假村——赫伯特度假村,他总是问我需要什么,总是在想有什么可以为我做的。 “的确。事实上那是我们去过的最好的地方之一,而且我们参观了许多引人入胜的场所。你和赫伯特真应该去看看。如果你不爱那个地方,那你简直是疯了。” 我胃里一阵绞痛。我要是和赫伯特分手绝对是疯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爱他的。 我的记忆一下子回到十三年前,那时候我和妈妈正在巴亚尔塔港。她带我去这个墨西哥港口城市度假,庆祝我从西北毕业归来。我们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到一个套餐式度假村。跟凯瑟琳的经历一样,米斯马洛亚海滩就像是天堂一样。各种日间疗养,三个巨大的水池,还可以在太阳伞底下享用美食和饮品。但是到第三天,我就特别想逃跑。我无法爱上这个人工打造的天堂,这让我觉得非常糟糕。如果她知道她养的孩子这么不领情,她一定会伤心的。 但是那个下午,当池塘边的服务员第十次来问我们是不是想喝点什么,或是干毛巾,或是冷水喷洒时,妈妈看了看我。她总是那么有洞察力,我确信她读懂了我的想法。 “谢谢你,费尔南多,我们什么都不需要。不用再过来问我们了。” 她一直朝他微笑,直到他听不到我们说话,才转过来看着我。“对不起,亲爱的,我在这个天堂里都快疯了。” 到今天为止,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为了我好,说自己快要疯了。不管怎样,我当时差点从贵妃沙发上笑得掉下来。 接着我们回到自己的房间,匆匆穿上太阳裙和人字拖。我们乘着一辆摇摇晃晃的老巴士,来到老巴亚尔塔港,和梅尔卡多的小贩们讨价还价。后来我们偶然间发现了一个下等酒吧。一个穿着镶嵌银色亮片服装、戴着宽檐帽的墨西哥流浪乐队在落满灰尘的木头舞台上表演。妈妈和我坐在吧台边喝着啤酒,和当地人一起叫好。那是我们旅行中最美妙的一夜。 门铃响了,我的心都漏跳了一拍。“不好意思,凯瑟琳,赫伯特来了。替我向乔德问好。” 我抱着奥斯汀去开门,很高兴凯瑟琳勾起了我美好的回忆。也许本来就有两种人,有些人喜欢套餐式度假村,有些人却觉得那令人窒息。也许,只是也许,我们这些觉得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呵护难以忍受的人都是疯子,不领情的家伙。 * * * 等到奥斯汀睡着,我踮着脚尖走回起居室。赫伯特正坐在沙发上,喝着一杯夏敦埃酒,读着一本小说。我的心头一紧。他抬头看到我,笑了笑。 “完成任务了?” 我双手交叉:“到现在为止,还不错。” 我坐在他旁边,看他在读什么。在我那么多有趣的书中,他选的是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差不多是英语语言文学史上最难懂的一本书了。“这是我在罗耀拉学院读书的时候要求必读的书。”我说,“天哪,我讨厌……”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读过这本书了。”他打断我,“我想再读一次。能借给我吗?” “送你了。”我说。 我从他手里拿起书,放在咖啡桌上。他以为我这是在暗示他,然后靠过来,吻了我。我很希望我这次呼吸急促,心花怒放,所以没有拒绝。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缩了回来。像扯掉一根绷带一样,我飞快地说出一句话:“赫伯特,我不能一直这么见你了。” 他低下头看着我。“什么?” 泪水涌满了我的眼睛,我捂上自己颤抖的嘴唇。“太对不起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你是个很好的人。是我约会过的最好的人了。但是……” “你不爱我。”是个陈述句,不是问句。 “我也不确定。”我温柔地说,“而且我不能用你或是我的幸福去冒险,等着答案浮出水面。” “你不是在冒险……”他还没有说完就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咬着嘴唇。 我转过脸来,闭上眼睛。我他妈的是在干什么啊?这个男人爱我。我现在应该跳起来,笑着告诉他我是在开玩笑。但是我定在沙发上,嘴也像是被封住了。 最后,他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我,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从忧伤转为了愤怒。他一下子比我以往认识的他强壮了许多。 “你他妈的到底在找什么,布雷特?另一个混蛋,就像你上一个男朋友那样?真的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心跳加速。天哪,赫伯特也还是有脾气的。我从来没听过他说脏话……而且我有点喜欢他说脏话的样子。也许我操之过急了……也许我们可以成功的…… 不。我已经做了决定。烤好的蛋糕再也不能复原了。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能告诉他我在找一个特别的人,一个我见到他就知道是他的人呢? “你得好好想一想,布雷特,因为你正在犯一个巨大的错误。你心里很清楚。我不会永远等着你。你得在太晚以前想明白。” 他的话让我倒吸了口气。万一他真的就是那个人,而我发现得太晚了怎么办?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穿过房间,从衣橱里取出巴宝莉大衣。他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看了看我流着泪的脸。 “我真的爱你,布雷特。我也爱奥斯汀。替我抱抱她说再见,好吗?”说完他就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一下子哭了起来。我他妈的到底在做什么?我刚刚让我梦里的人,我的巴宝莉男走了吗?我蜷缩在床边的椅子里,看着外面灰暗的天空,好像在寻找一个潜藏在黑暗深渊中的答案。我妈妈现在在看着我吗?她想告诉我什么?我坐在那里,直到凌晨两点,思考着我的决定是否正确,等着听到妈妈的话:“你会发现另一片天空的,我的宝贝。” 但是我没有听到。 Chapter 30 我内心幸福满溢 八月七号,本来是赫伯特曾经决定的婚礼日期,现在我却在本应是妈妈六十三岁生日这天计划着一个小聚会。周五早上,佐伊和约翰尼抵达奥黑尔机场,这次和我上次抵达西雅图机场时的情况完全不同。几个月来,我们几乎每天都通电话,在看到彼此的时刻,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对方怀里。在开往布拉德办公室的路上,约翰尼和我坐在前面聊个不停,佐伊坐在后面,不停地逗着奥斯汀·伊丽莎白。 “你是我的外僧女。”她抓住奥斯汀的手说。 “外甥女。”约翰尼更正道,我们两个咯咯直笑。然后他转过脸看着我,认真地说:“你觉得奥斯汀叫我外公怎么样?” 我笑了。“非常乐意。” “还有布雷特,你可以叫我爸爸,你知道的。”我心里幸福满溢。 Postscript 尾 声 我站在穿衣镜前,站在妈妈曾经的房间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的新生活开始了,但这里还是有她的味道和回忆,每次走进这个房间,它们都在向我招手。有时候地方会留下人的印迹,就像这座房子和她古旧的大铁床,在我需要的时候总是会给我安慰。但是与两年前阴郁的日子不同,我现在很少需要安慰。 我扣上珍珠项链。这时,我听到楼下育儿室里我的女儿尖声笑着,那曾经是我的卧室。我笑了笑,最后一次检查了我的妆容。突然,在镜子里,我看到了我的一生。我转过身来,看到天堂向我敞开了大门。 “谁来抱着我的小公主?”我问奥斯汀。 “爸爸。”她说。她穿着一件带褶边的聚会裙,戴着一条波点头巾,非常可爱。 加勒特吻了吻她的小脸蛋,指着我。“看看妈妈可爱的白裙子。她漂不漂亮?” 她咯咯直笑,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里。聪明的孩子。我也乐意依偎着他的脖子。他胡子刮得很干净,皮肤是那种棕褐色,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 他朝我伸出手。“就是今天了。你紧张吗?” “一点也没有。只是很兴奋。” “我也是。”他弯下腰,用嘴唇蹭了蹭我的脖子,“没有人比我更快乐了。没有人。” 我浑身鸡皮疙瘩。 我们快到车上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忘了带仪式的节目单。加勒特把奥斯汀放到车辆座椅上,我跑了回去。 没有奥斯汀的吵闹或是加勒特由衷的笑容,现在房间里特别安静。我找到了放在咖啡桌上的小册子,刚想离开,看到了妈妈的照片。她的眼睛闪耀着光芒,好像对我要做的事非常满意。我也觉得她会满意的。 我从一摞纸中抽出一张粉色节目单,放在她的相框旁边。 八月七号,星期日 下午一点 剪彩仪式 赛昆塔之屋 尤利西斯大街749号 芝加哥最新成立的妇女儿童避难所 我关上房门,朝车跑去,那里我的宝贝们在等我。那种惊心动魄的爱,就是爱我的丈夫,爱我的小公主,爱我的生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